第56章
“少城主,久仰。来前便听师兄说起过少城主,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闻辞最烦这些客套之词。但念在他二人是连漾的同门,还是敷衍地点点头:“久仰。”
他视线一移,落在了述戈的剑上。
“述戈,”他抬眸,“你这剑穗是从哪儿来的?”
述戈与他年岁差不多,更是束了同样的马尾。
不过,他的头发要更短些,容易显出几分落拓匪气。
但他有意收敛,便看不出丁点血戾,倒如闻辞一般明快。
“剑穗?”他状似无意地托起那穗子,“你是说这条?”
闻辞点头:“看着和连漾那条差不多。”
他这话引起了管衡的注意。
管衡转身望去,也瞧见了那条山茶红的穗子。
样式简单,可上面的白玉珠串他却再眼熟不过。
那是连漾第一次完成风令台的任务后,给自己买的。
管衡只扫了眼,就收回视线。
他没将这当回事。
连漾有多珍惜那条穗子,他再清楚不过。
与其说是爱护那条剑穗本身,更让她珍惜的是穗子所代表的东西。
那条剑穗,见证着她一路以来的艰辛。
因此,他只当是述戈恰巧买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剑穗。
毕竟这种样式的剑穗,再寻常不过。
而连漾也不可能把珍惜的剑穗送给一个刚认识一个月不到的人。
可他刚这么想,就听见述戈道:“这是小师姐送我的。”
管衡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他倏地回头,看向述小师弟,”他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述戈稍一瞧,就看出他的失态。
述戈将那剑穗握在手中,温声道:“这是小师姐送我的剑穗——大师兄,是有何问题么?”
管衡平日里最爱以温和模样示人,他就有意装得和他一样,温和有礼,任谁都挑不出刺。
“不,没有。”管衡勉强道,“只是不知,漾漾怎么突然想起送小师弟剑穗了?”
他不愿信。
述戈与连漾相识还不到一月,她怎么可能会将那条剑穗送出去?
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二人的情意已深厚至此了?
闻辞看不出两人的暗潮涌动。
他就是纯粹好奇,连漾怎么会把自己宝贝的穗子送人,便也问:“对啊,连漾为何要送你剑穗?”
他可没听连漾说起过,她还与述家的人认识。
“这便要问小师姐了。”述戈望向管衡,慢条斯理道,“小师姐只告诉我,让我好好收着这条剑穗,切莫弄丢了。”
管衡的神情愈发僵硬。
他忽想起了一件事,正是从述戈来万剑宗之后,漾漾就对他越发疏远。
到现在,竟是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两句。
偏偏闻辞还要往他心上再扎一刀:“如是这般,那连漾应当挺喜欢你——”
“既然漾漾不在这里,”管衡竟不顾礼节,直接打断他,“还是不要擅自揣度她的心思为好。”
闻辞心大,没将此举放在心上。
他来回扫了几眼,道:“说起这个,怎么不见她人?”
管衡回神,道:“漾漾早我们一日出发,应当先我们一步到风城。”
“我并未看见她。”闻辞拧眉,“那可能是在外面客栈住着了,她一贯神出鬼没的。”
***
在闻府闷了一两天,连漾总算等到了百门宴会那日。
一早,郁凛就帮她改换了模样,就连身量都有所变化。
她对着镜子足瞧了一刻钟,也还有些不习惯。
变换了模样后,郁凛也不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她便将郁凛送她的剑收入储物囊中,在东院里四处打转。
她本想去看看郁凛说的寒梅,但刚绕过一段走廊,就听见一段窃窃私语——
“快看,那人是不是述家的述星?”
“是他。除了他,谁还坐轮椅啊。”
“瞧他那张死人脸,也不知诗潍喜欢他哪点。”
连漾闻声望去。
她先是看见了三个年岁不大的修士,个个衣着华贵,却缩在假山后面,目露讥讽地看着什么。
随着那三个修士的视线望去,连漾看见了述星。
他身边没有春和跟着,正独坐在一方池塘旁,神情恹恹地看着池中的鱼儿,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薄红。
?
第
57
章
对于述星的出现,
连漾不免有些吃惊——
以他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待在这里。
但她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待在拐角处看着那三个修士。
那三人一个个子尤其高,
一个较胖,
这两人都身着白衣,另一个则穿着蓝衣。
高个修士看着年岁最大,眼睛里藏着精光。他爱拿斜眼瞧人,嘲讽述星时,
也只拿余光瞥他。
“你们瞧,腿废了还四处折腾,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后有述家倚靠。”
胖修士接过话茬,
冷笑:“都说他是天才,可天才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和魔物对打时,
还要请人来推他的轮椅吗?”
另一蓝衣修士看着木讷,说出的话却不比其他两人好听多少:“没见他走哪儿都带着个奴才?我爹总说我比不上他,可我宁愿天资平庸些,
也不想做个残废。”
连漾拧起眉。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若这几人与述星有矛盾,那便应由他来解决。
可他们对述星的恶意明显,又不正大光明地与他比试,
而只在背后嚼舌根。
她很讨厌这样的人。
她怀抱赤刃剑倚靠着墙角,有意放开五感,打算听听他们嘴里还能蹦出什么话。
那胖修士冷笑:“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述家,
他就算再有天赋,
又能如何?——诶,
柴焕什么时候带那个叫宋诗潍的女修过来啊?再晚一点儿,
让述星跑了怎么办?”
蓝衣修士朝远处张望一番,须臾,他缩回脑袋:“应该快来了。放心吧,我让人去拖着述星身边那奴才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高个修士点头,目露凶光:“柴焕说了,这回必然要让述星吃个苦头,也好让宋诗潍看看,她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胖修士:“不会有人来这儿吧?”
蓝衣修士:“不会。其他人都去前院的百门宴会了,后院的入口也有人守着。”
连漾听了,只觉好笑。
怎么做坏事也这般思虑不周啊。
只想着防外面的人,却不知还有像她这样住在后院,且没还没去参加大宴的人。
胖修士忽“诶”了两声:“快,我看见柴焕了——他身边那个是不是宋诗潍?”
“应当是,他不说了吗,会把那叫宋诗潍的女修往这儿带。”
三人互相对视几眼,高个修士忽抬手掐诀。
一抹灵息悄无声息地探向述星的轮椅。
“咔嚓”一声,那轮椅的车辙竟有所松动。
述星身子稍晃,等他回过神时,那轮椅竟直朝着池塘滑去了。
他拧了眉,一翻手腕,打算用灵力操控轮椅停下。
不过还未等他放出灵力,忽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帮他牢牢扶住了轮椅。
述星一愣,抬头。
身前,一矮胖修士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唐突了述公子。只是这池塘边尤为湿滑,述公子小心为上。”
述星习惯性地阴着脸,不过语气却平和:“多谢——不知你是?”
“在下是——啊!”
那胖修士一句话没说完,忽往后跌了几步,脚一滑,就摔进了齐颈高的池塘里。
事发突然,述星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修士。
可他腿脚不便,不仅没抓着人,还险些摔倒在地。
那胖修士落水后,池塘对岸恰巧走来两人。
一男一女,述星与他们来往不多,但也都认识,是北衍宋家的宋诗潍和柴家柴焕。
见那胖修士落水,宋诗潍和柴焕齐齐停下,投来打量。
胖修士在水里挣扎两番,足喝了几口冷水,才踉跄站起。
述星往前推动轮椅,正要用灵力拉他起来,可那胖修士不知发了什么疯,忽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述星你有病是不是?!”
述星浑身一僵,目露茫然。
胖修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这后院没什么人,他嗓门儿又大,振得树上鸟雀齐飞。
“我好心好意拉你,你不感激我,我也就当你述家门槛儿高,旁人攀不起。可你推我做什么!”
推他?
述星错愕,试图解释:“你是否误解了什么,我并未——”
胖修士仗着嗓门儿大,压过他的解释:“若非我会水,今日不得淹死在这池塘里?”
他恼怒爬上池塘,道:“我等小门小户,是惹不起述家。可向述公子你讨声对不起,总不过分吧?”
述星拧眉。
“我说了,我并未推你。”
胖修士还欲争辩,柴焕和宋诗潍恰时赶来。
许是那胖修士面目太过狰狞,宋诗潍一时有些惧怕,但还是大着胆子站在述星身旁。
“述公子,”她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移,“不知发生了何事?”
胖修士冷笑:“你这小姑娘倒有意思,不问被推的怎么了,反倒问那推人行凶的!”
柴焕护在宋诗潍身前:“这位道友,你先冷静一些。诗潍也是为了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胖修士拧着湿漉漉的袖子,冷睨着述星,“你问他!”
述星的唇已抿得平直,眉眼阴冷。
若他再看不出这是那胖修士有意陷害他,那就是真傻了。
他道:“你这般算计我,意欲何为?”
对上他的视线,胖修士心生犹疑,但还是态度强硬道:“述小公子可别把话说得太难听。”
他看向宋、柴二人,道:“既然你们要主持公道,那就替我评评理。方才我见他轮椅失控,怕他滑入池塘,就冲上来扶了他一把。但叫我寒心,述小公子怕是嫌我手脏,反倒把我给推到池塘里了。”
他振振有词,顿了顿,又说:“本不是什么大事,沾了一身池水用法术弄干净就行。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同为修士,凭何他就能这般待我?我也只是想讨声对不起而已。”
宋诗潍拧了细眉:“这……”
柴焕也颇为为难地看向述星:“述小公子,不知这位道友所说是真是假?”
述星斜乜着他们。
他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
他在外的名声并不算好,十人里能有八人觉得他太过骄纵,推人下池塘也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述星本就头痛,又要被胡搅蛮缠,更加不舒服。
他索性朝后倚去,指尖搭在轮椅扶手上,不耐道:“我未推你,自然不会道歉。你要再胡言乱语,那便让你亲自试试,我若想推人进池塘,会是个什么推法。”
“述星!你这是威胁我了?”胖修士惨笑,“也罢,我一小小修士,死不足惜。”
说罢,他沉着脸转过身,再不言语。
“这……”柴焕为难道,“述星,你要不……就道个歉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别伤了和气。”
述星轻抬眉眼:“你也要尝尝掉入池塘的滋味?”
这话听着颇为骄矜,宋诗潍忍不住道:“述星,这里不是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