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述小医仙,”她咕哝一句,反握住述星的手腕,以免他再推,“你让我再睡会儿吧,我昨天很晚才睡的。”她说话时还带着睡音,含含糊糊的,述星那素来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明显的笑。
“要睡到几时才起来?”
“一个时辰。”连漾蔫蔫的,“就一个时辰,你再叫我。”
“好吧。”述星也有意压低了嗓子,以免吵到她,“那我再让春和做些点心?”
连漾胡乱点头,已是半醒不醒了。
述戈借着那道狭窄窗缝,看完了全程。
看着述星百般小心地替连漾掖着被角,他的神情里已满是冷戾。
他尚不清楚这段时日里起伏在心间的陌生情绪到底是什么,但他很确信一点。
此时此刻,他竟想杀了述星。
再取而代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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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述戈待在窗外,
没走。
窗缝很窄,可也不妨碍他看清里面的景象。
他记得刚回述家那天,正巧撞上述星打走一个奴才。
那奴才在背地里嘲讽述星腿疾难愈,
述家这是打定主意放弃他了,
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失踪多年的大公子找回来。
述星砸破了那奴才的头,将他轰出述府。
那日他的神情比那天光晦暗的严冬还要阴抑肃杀,往后将近一年,鲜少的几次碰面,
述戈也从未见他笑过。
并非少年老成,而是不见光的地下洞穴,
窥不见丁点儿暖色。
但眼下,
他那恣睢阴鸷的弟弟,却默不作声地守在榻边看书。
述戈还不知道,
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竟能露出有如初次尝到糖果甜香的小孩儿般的神情。
他一扯嘴角,本想为这荒诞景象发笑。
可脸却僵得很,笑意也不达眼底。
他在窗外看了整一个时辰,
未挪一步。
直到述星按时辰叫醒连漾,他的眼皮才微不可察地快速颤动了一下,迸出尖锐、审视的光,
几乎要将那窄缝劈开。
摩挲着指腹之余,他甚而还有闲心去想:原来他对他弟弟这惊人的反差并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连漾的反应。
在他回过神的空当,连漾已经揉着眼睛起身了。
述星正想问她手还疼不疼,
还没开口,
就见她推着被子要起来,
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了肩窝处的一片白。
如今天冷,
连漾又怕冷,哪怕睡觉也穿得多些,不过她夜里不踏实,衣襟便扯开了一点儿。
匆一瞥也没看见什么,但述星就跟被咬了口似的,略有些慌地转过头,拿书遮住大半张脸,推着轮椅往外走。
“连仙长,我去外面等。”眼下人醒着,他就又回到了那拘谨客套的模式,“你……你先梳洗吧,梳洗完了我再给你换药。”
屋里暖,和三月的春似的,连漾披了件小开衫就算了事。
听见洗漱的声音没了,述星小声问:“好了吗?”
“嗯。”
连漾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述星这才回了里屋。
连漾只能算是睁了眼,可还没完全醒,脑袋里塞了团浆糊,不大转得动。
她坐在桌边,两手撑着脸,眉眼带笑,喉咙有点哑:“昨天那种药,我还得喝几天啊?”
“再喝两天就行了。”述星耳根的红晕未消,唤春和进来送药,“其他倒没什么,唯有媚狐残留的狐息有点麻烦。”
连漾想,那口井还真没白下,竟然换了三天的汤药。
早知道,她就多砍两条狐狸尾巴了。
见她连着浅打了好几个哈欠,述星迟疑问道:“仙长昨夜里睡得不好吗?”
“有点事出去了,睡得比较晚。”连漾一顿,朝窗口瞥了眼,又很快收回,“而且天没亮房里就闹老鼠了,吵得人睡不着。”
“老鼠?”述星扫了周围。
连漾的卧房不算大,东西也多,但收拾得格外井井有条,不像是会爬老鼠的。
“不打招呼就钻窗户往人房里跑的,可不就是老鼠吗?”连漾的语调懒洋洋的。
还是打窗户钻进来的?
述星略有些讶异地看向窗台,窗户只开了条缝儿,再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见他盯着窗户打量,连漾往嘴里丢了个果仁,一笑:“别看了,早跑了。”
她刚坐在桌边,就闻到了一股络灵花的味道。
络灵花的气息太特殊,想忽视都难。
但她是真没想到,都一觉睡醒了,述戈竟还在窗外站着。
虽不知道他要干嘛,但她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
连漾说得随意,可述星却真当回事,忧心忡忡道:“我让春和去买些药。”
“没事,再不会来了。”连漾叹息,“小少爷,你与你哥哥生了同一张脸,真是辛苦你了。”
“他招惹你了?”听她提起述戈,述星拧眉,“春和与我说过,现下仙长是述戈的带学师姐。”
“只带一年。”连漾一顿,忽问,“我看过弟子簿册,上面说述戈是今年年初才回到述家。”
述星不愿提起他,声音淡了不少:“嗯。初一那天。”
“他在述家是何模样?”
述星垂下眼睫,又恢复了往日的郁郁寡欢。
他忍着隐隐的头痛,不情不愿道:“自然是极招人喜欢。”
连漾已看惯了述戈那乖戾恣肆的模样,陡然听述星说他招人喜欢,还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就记起,述戈刚开始见她时,便是一副有礼有度、体贴爽朗的模样。
想来,他在述家也是这么装的。
述星将书放至一旁,倚着轮椅。
“自从他走丢后,爹娘一直在四处找他。直至去年年末,父亲在离洲的琉光崖附近找到了他。”
离洲琉光崖……
连漾细思。
离洲地势偏远,山林众多。离洲偏东的琉光崖多溪湖,有好几处魔窟,且有魔物活动。
琉光崖下有一处琉光榭,住了些隐居修士,除此之外,鲜少有人出没。
“那你知道他这十几年都在哪儿吗?”连漾解释,“我要带学他一年,若不了解一些事,会很麻烦。弟子簿册上关于他这些年的内容也是一片空白。”
她问了,述星自是尽心去答。
“父亲说他这十几年一直住在琉光崖顶的一家农户里。那家农户原有对老人家,几年前死了,他便一人独居。”
连漾忽然记起当时述戈提起自己的身世时,给她的说辞——
“当年我走丢后,被一家农户收养。”
倒与他给述家的说法一模一样。
可那时他不是说,他在骗她吗?
连漾越发糊涂,道:“我与他交过手,他的修为应不止一年。若他住在那家农户里,又是如何修炼的呢?”
述星如实道:“父亲说是琉光榭几位隐居的修士教了他几年。”
连漾垂眸。
也就是说,当年述戈被魔物带走后,无意间被琉光崖的一家农户收养,平日里便跟着琉光榭的修士修炼,这才有如今的修为。
这说法倒说得通,可她还是觉得奇怪。
述戈的修为理应在她之上,她已临近结丹期,可他却根本没结丹。
而琉光榭的修士修为的确高,但绝不会教出一个生性残忍、独爱杀戮的徒弟。
她心觉不对,可又只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连漾暗将此事记在心上,想着定要往后找机会去一趟琉光崖,说不定正是弄清楚述戈来万剑宗要找什么东西的契机。
***
述戈刚回寝舍,就撞见了乌焰。
他正从地上拾起一片乌鸦毛,一见他,那双眼里便沉进探究之色。
本是双凶狠阴鸷的眼睛,却因那份好奇而显出几分纯粹。
“少主。”他急问,“东西送出去了?”
述戈将手中的络灵穗往桌上一丢,眉间的匪气如刀一般劈下。
“没有。”
他语气生硬。
嘴上应着乌焰,可他脑中却全是在连漾洞府中的所见所闻。
骂他是老鼠?
他扯开笑,较之方才在窗外,这会儿的笑倒真心实意许多。
倒会选词儿。
他倒不在乎这一两句骂语,便是她再骂得难听些,他也只觉得有趣。
令他心生怒戾的,是她对述星的态度。
述戈倚坐在桌边,脑中不受控地涌出许多念头——
看他二人的相处方式,应当已经极为熟稔。
何时?
应当在认识他之后。
述星来万剑宗不算久,还是因为连漾那个病秧子师姐。就算只比他晚到万剑宗几个时辰,也是晚到。
因为什么事?
那病秧子或许是他们相识的契机。又或者是因为矮山的那件事,述星弄坏了连漾的结界,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们熟到了什么地步?
述星不会随便帮人疗伤,亦从未露出那般蠢模样。那么,他对连漾必有好感,且不低。
连漾呢?
她的性子的确讨喜,但并非是轻易信赖旁人的人。述星那东西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堪称乏味。
可她对他笑时,状态确然放松。
述戈一时陷入苦思。
将她从默市带出来的人,是他,而非述星。
她送了他剑穗,同他定死誓,送他娃娃,与他装作道侣,让他给她拆发辫。
那态度为何要有分别。
为何要待述星那般亲和。
还是说,她也要送他剑穗、娃娃,同他定死誓、装道侣,再与他有肌肤之亲?
许多问题冗杂在脑中,述戈的唇压得平直,神情冷冽。
乌焰看出他情绪低沉,斟酌着问:“少主,是送东西的时候遇见什么麻烦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平日述戈哪怕再有怒火,也依旧一副笑模样,至多笑容阴恻渗人。
像这般已将烦躁写在脸上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过。
述戈目光沉沉落在桌上,许久,他站起。
“你还记得当日我回来时,带的那条红穗吗?”
乌焰:???
当日是哪日?
“不知少主说的是哪条红穗?”
但述戈再没理他。
他旁若无人般走至窗边,一手撑在桌上。
口中喃喃:“当日我便是站在此处。”
乌焰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中挖出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