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便下意识以为他已经回去了。去万剑牢前,
连漾先跑了趟第四峰的杂役院。
如今杂役主院已搬去了第二峰,第四峰的院子算是个空壳,没什么人进去,只留了个看门的傀儡娃娃。
那娃娃是拿十几把笤帚的杂毛扎的,
爱让人管她叫“扫把”。
万剑宗上下约莫只有连漾还记得她,偶尔往她这儿跑一趟。
连漾给扫把带了些小红穗儿——她喜欢这些,
爱往手臂上捆——又问她最近有没有人来过杂役院。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
连漾才放心大胆地离开,走前还不忘提醒扫把,
若有人来找个叫“连一”的,
就说她下山采买去了。
她放了心,下山时三步台阶就当一步跨,路还没走到一半,
忽被人叫住。
“连一小师妹。”
五个字,就让连漾顿时提紧了心。
她飞速将手背在身后,把扶鹤子刃收回了储物囊中,
这才抬头。
不远处,郁凛斜倚着一棵松木,双手拢在袖中。
较之前,他穿得厚实许多,
刚进冬的十月,
就已披了件玄色大氅,
领上一圈软毛。内里的朱红衣衫被暮色衬得如天际的烧霞。
“郁凛师兄?”
连漾摆出惊讶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
“随处逛逛。”郁凛上前,
开口问道,“听闻这次万剑宗进默市的规矩是,至少四人一队。那时在长生楼碰见师妹,还不曾问过,师妹是和哪几人同队入市?”
连漾手一蜷。
这是在怀疑她了。
她面上不显,故意问:“郁凛师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师兄只想知道,是哪几个心狠的前辈,丢着师妹在长生楼里四处乱逛。”
“师兄言重,只是那几位师兄姐都不爱玩乐。譬如那御灵宗的陈师兄,就爱买些养育灵兽的小玩意儿。”
“御灵宗?”
“对。”连漾点头,面露疑色,“郁凛师兄不知道吗?常有些外宗弟子与万剑宗的弟子一起组队。那位陈师兄,和宗里的一位师姐是道侣。”
郁凛对万剑宗的事无甚兴趣。
他半垂着眼睫,望向身前的人。
那日他刚恢复人形,长生楼就生了大乱。
八方盟的人忽然闯入,默市提前闭市,而直到回到万剑宗,他也没再见着连一。
后来,施霜来找施眠时,告诉了他:“那位连仙长已安全了,不过受了些伤,正在药阁疗伤。”
郁凛自行把她口中的“连仙长”当成了连一,也想过去药阁看她,但他憎恶万剑宗,不愿同万剑宗的人打交道,媚珠的影响又还在,人形并不稳定,便只能作罢,回了第五峰。
到今日,媚珠完全失效,他才得以下山。
“这么晚了,还要下山?”郁凛的视线落在她手上,那儿裹了圈纱布,“受的伤可好些了?”
连漾观察着他的神情,确定他没有发现她的身份,才说:“好多了。”
郁凛不语,伸出手:“一一小师妹,让我看看。”
连漾还没伸手,耳畔忽传来一句——
“一一是谁?”
!!!
她的心猛跳了几下,朝旁望去。
身旁,扶鹤也正望着她,神情冷淡。
她强定住心神,眼底疑惑却半点没消。
他不是消失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扶鹤开口:“虽是维持虚影,但也与你的灵力有关。方才你歇息时,灵息未曾运转,故而消失了片刻。”
他顿了顿,又特意补充一句:“唯有切断凝影线,虚影才会完全消失。”
连漾的心还跳得飞快。
这凝影诀是扶鹤教给她的,使用诀法,可在契灵线之外,再生一条凝影线。
但他只教她怎么用凝影诀,却没教她切断凝影线的法子,她便以为,只能由扶鹤主动消失。
可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有办法让她来切断线了?
身前的郁凛见她总盯着右侧,便问:“那处是有什么东西么?这般招你视线。”
“没,我以为有什么,但好像是树叶在动。”
连漾只当旁边没这人,转回身子。
郁凛催她:“一一师妹,将手给我。”
扶鹤偏还在耳畔问:“连漾,一一是你?”
连漾点点头,算是对两人都回应了。
她伸出手,搭在郁凛的掌心里。
郁凛走近一步,忽抓着那只缠了纱布的手,轻抵在鼻尖儿上。
他微眯了眼,用鼻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
连漾觉着痒,下意识想收手。
“别动。”
郁凛开口,呵出的热气撒在她的掌心,这下不止痒了,还有点麻。
“小师妹,你与魔修交过手?”
“是。”连漾疑惑,“师兄怎么知道?”
“嗅着了一些魔息。”
隔着纱布,郁凛将指尖搭在她的伤口处,轻按。
“疼么?”
连漾吃痛,手轻颤。
“有些。”
但郁凛露出了鲜有的严肃,眉眼里不见一丁点笑意。
“也当记着这疼。”他放轻力度,开始将妖息送入她的伤口,“若下回再见着魔修,两三个可当作练手。但二三十个,也应以性命为重。”
他已尽量压住情绪了。
她伤口里的魔息混杂、浑浊,与她交战的魔修,少说也有二十。
只能说幸好受的伤还不算重。
可他心里的不快却难以消解。
她遇上魔修,却没想过找他。
传讯玉简、召灵诀……无论是什么,只要给他一点踪迹。两人应对,总好过一人支撑。
但没有。
若不是今日在这儿碰见她,恐怕他连她遇见过魔修都不会知道。
他将情绪压得深,可连漾到底有所察觉。
却没应声。
她既选择修炼,就早把一切后果都想清楚了。
她不说话,郁凛也不逼她,只问:“可还有其他伤口?”
感觉到伤口在慢慢愈合,连漾抬起眼睫,小声说:“没了。”
又道:“郁凛师兄,你对治疗术竟如此精通。”
见她还有闲心聊这些,郁凛这才缓和下神情。
他轻勾了狭长的眼,沉进笑,又恢复了往常的散漫样。
“小师妹,第五峰上可没有医阁。”
若不精通些治疗术,要是受伤就麻烦了。
手上的疼痛逐渐减轻,连漾也轻松不少。
她正要问他媚珠的事,扶鹤的身影忽然闯入眼帘。
“连漾,”扶鹤站在郁凛的身旁看她,声音冷静,“他是妖。”
连漾一顿。
扶鹤的视线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轻拧了眉:“你不当与妖成为同伴。”
连漾没法和他说话。
她觉得,等到了万剑牢,第一个要学的东西,就是怎么切断凝影线。
注意到她的目光又飘忽到了旁处,郁凛微躬下身,另一手抚在了她的颊边。
“小师妹如何总是心不在焉?”他放缓了声音,指腹温和地摩挲着,“手上的伤已治好了,你说旁处没伤,可嘴怎还有些肿?”
那日回第五峰后,他连做了几夜的梦。
每个梦都迷乱到他有些恍惚,唯一记得清的,便是那若有若无的蜜柚香。
而他竟对那点淡香沉迷到食不知味的地步。
连漾轻抿了下唇。
“肿吗?”她疑惑皱眉,“都好几天了。”
郁凛轻笑出声。
他的指腹抵在了那唇上,轻一按,便压出了浅白印子。
“一一,”他蛊惑人一般哄她,“把嘴张开,让我看看里面可好些了?”
连漾没忍住,瞟了眼他旁边的扶鹤。
在那一瞬间,她敢确定,她在他脸上同时瞥见了讶然、不解,以及一丝不明显的迷茫。
她顿时明白。
这人根本不理解情爱。
连漾收回打量,说:“若是还有伤该怎么办?”
郁凛理所当然:“我咬的,自然帮你治。”
?
第
45
章
这回没等连漾去看扶鹤,
就听见他说:“咬?”
她移过视线。
扶鹤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眼下更是冷得厉害,结了冰渣似的。
“他为何要咬你?”
他声音依旧平静,
可连漾却能窥见那厚厚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她储物囊里的扶鹤子刃,
已震得快跳出来了。
扶鹤又道:“我已说过——他是妖。妖与修士,不当为同伴。你既已被他所伤,便应明白这道理。”
连漾在想该怎么跟他解释咬与咬之间的区别。
郁凛听不见扶鹤的排诋,他在思索,
当日究竟是受媚珠影响,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才做出那番行径。
弄清楚这一点,
对他来说很重要。
而他决定采用最直接的判断方法。
他不再将指尖压在唇上,而是朝旁挪了点——连漾笑或抿唇时,
那处便会陷进一个小小的涡儿——他压在那小涡儿上,
轻按着。
“好一一,将嘴张开。”
连漾抿了下唇。
被他咬过的地方,的确还留有隐隐的钝痛。
不过她不好意思和述星讲,
就打算等着它自己好。
她又拿余光瞥了眼扶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