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述星轻打了个哆嗦,眼睫微颤。连漾捧起他的脸,又问一遍:“述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述星仍不清醒,失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恍惚片刻,才哽咽开口:“你是魔,还是人?”
带着点儿不外显的骇怕与抵触。
“当然是人了。”连漾好笑道,“这里是万剑宗,怎么可能让魔进来?小少爷,你莫不是被雨给淋糊涂了。”
但述星毫不在意她的打趣,又说:“你是连漾。”
“是。”
述星跟着点头,自言自语般:“我就知道,我认得。”
见他还能说得出话,也不算昏得彻底。
连漾便松开手,四处张望:“你的轮椅呢?还有那个叫春和的小仆,他去哪儿了?”
但不等她完全缩回手,述星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泄了浑身的力,往她怀里倾去。
他借势圈住她的脖颈,头搭在她的肩窝里,一把嗓子被雨水浇得稠。
“连漾,”他喉咙里挤过呜咽,“连仙长……你救救我罢。”
述星倾下身时,头发彻底散乱,拿来挽发的那根枯枝掉落,恰好被连漾抓住。
等接着那枯枝,她才分神垂眸,去看述星。
从她的角度望下去,仅能瞥见那涨出绯色的颊。
那上面还挂着泪珠,但很快就随着雨水滑落进透湿的衣衫了。
“小医仙,你到底怎么了?”
她这阵法虽成了杀阵,可也不至于让人性情大变吧。
述星半阖着眼,似有些委屈。
“我头疼,腿也疼。疼得快要死了。”
“又头疼了?”连漾虚扶住他的腰侧,“有没有带药?”
述星摇头,湿漉漉的头发与她的乌发绞缠在了一块儿。
“那我先带你出去,再待下去,只会更危险。”
“不,不要。”述星又摇头,拥她更紧,一副全然依赖她的模样,“我动不了,难受。”
连漾无奈。
都疼得神志不清了,怎还这般骄矜任性。
但她轻拍了下他的背,由着他的性子哄他:“我背你出去,用不着你动。”
“也不要。”小少爷脑子晕,说话根本不经大脑,“我先前那般刁难你,还没道歉,何苦再又让你受罪?”
连漾手一顿。
所以之前他果然是在故意为难她吧!
看来他动了这阵法也有用处,至少能让她听见两句真心话。
连漾将他推远些,解下宗牌,塞给他。
“拿着这个,免得受这杀阵影响。”
述星不拿。
“我拿了,你怎么办?”
“没事。我是宗内弟子,这法阵对我没有影响。”
述星这才接过,双手交叠,乖乖地护在胸口。
他低下脑袋抵在她肩上,开始胡言乱语。
“连仙长,帮帮我罢,我好疼。”
说着,又把她往外推。
“那魔要来了,你快走!”
连漾:……
看来这人已经完全不清醒了。
“没有什么魔,这里是万剑宗,安全得很。”
她顺势将他背起。
平时阴郁骄纵的小少爷,现在却乖得不行,趴在她背上不动弹,还要问她:“仙长,我是不是很重?”
连漾实话实说:“有点儿。”
述星点头,然后声音弱了些:“那我往后少吃点儿。”
连漾被他逗笑了。
下山的路不短,所幸雨已经停了,只偶尔扯过一道闷雷。
趁这机会,连漾问:“你那头疾常发作吗?”
“不是。”述星小声道,“只是想起那件事的时候,就会疼。”
“那件事?”
“小时候,我与哥哥遇着了魔物。我被那魔物打残了腿,哥哥被他带走了,再无踪影。”
述星顿了顿,忽把头往下一埋,声音有些闷。
“并非是我让那魔物带走了哥哥,可爹娘却不这样以为。他们觉得……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要出去玩,哥哥也不会遭此祸事。可那魔物,并不是我招来的。”
越说,他的声音便越低。
到最后,已几乎听不见了。
听了这些话,连漾也才明白,他为何会对述戈心有抵触。
她分神去想这件事,脚底踩在一块软泥上,险些摔倒。
连漾稳住身子,拧眉。
难道是因为淋了大雨,她的头竟也开始晕了。
再抬头时,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她瞧见了一脸紧张局促的春和,以及——
连漾视线一转。
以及躬身站在他旁边,双臂随意搭着轮椅的述而她背后,半醒不醒的述星再度开口:“被抓走的人是我哥,可我总觉得走丢的人是我——他不在,爹娘念着他。他回来,爹娘也只看得见他。”
他一顿,含含糊糊问道:“连仙长,先前你说要去找他。是不是在你看来,他也比我更好?”
第
17
章
述戈与春和也看见了她。
前者一动不动,轻弯了下眸,只是不见笑意。
后者则着急忙慌地上前。
见连漾浑身淌水,春和愈发局促,忙上前扶过述星。
他语无伦次道:“多谢连仙长,多谢连仙长。方才突然下雨,奴不知怎的进不了这山,只能干着急。多亏您了,若小少爷出了什么事,奴就算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
连漾与他合力把述星扶到了轮椅上。
“没事,你没有灵力,自然进不去。你家公子头疾又犯了,可带了药?”
“有的,有的。”
春和拿了药,却见述星已昏迷不醒,更急了。
“连仙长,这……”
连漾:“大概是淋了雨,你先送他回去,我再请医阁的人过来。”
“诶,好!有劳仙长了!”春和忙点头,又看向一旁的述戈,“大公子,奴先走了。”
述戈懒洋洋地抬眸:“要我帮忙吗?”
春和心一紧,饶是他主动提的,也不敢点头。
“多谢大公子,小的送少爷回去便是。”
述戈似也只是客套一句,“嗯”了一声后,便不作声了。
等春和推着述星离开了,他才看向连漾。
站姿端正,神情明快。
“多谢小师姐,特意跑这一趟,送舍弟下山。”
连漾明白,他这是又开始装了。
她的脑袋有些昏,不太愿意搭理他,转身就走。
述戈长腿一迈,走在她身旁。
他笑道:“师姐的阵法果真厉害。”
连漾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嘲她被自己的阵法弄成了落汤鸡。
她停住,挑眼看他:“我也觉得那阵法不错,只是可惜,阵法被破坏了,若要再布阵,得用上十几天。”
顿了顿,她轻笑:“但我倒不担心,毕竟述家是大家,总比我清楚赔礼道歉的理。如今述星发了头疾不清醒,由他兄长代劳也行——小师弟,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述戈笑意稍凝。
“是该道歉。”他道,“待舍弟清醒了,任由小师姐差遣。”
连漾刚想开口,鼻根忽地发痒。
金秋风冷,刺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下鼻尖,眼皮沉沉的。
瞥见她脸颊绯红,述戈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说:“大雨凶险,倒没想到小师姐会把那蔫鸟儿带下来。”
蔫鸟儿?
连漾:???
刚不还舍弟来舍弟去吗?
她忍不住问:“你莫不是还在记恨他?”
“记恨?”
“述星说了,当年是他闹着要出去玩,才引来了魔物。”
“这样么……”述戈低笑,“他向你提起此事,那小师姐可知当时我与他几岁?”
连漾一怔。
述星没说,但她在弟子册里看见过。
好像是……三岁?
述戈眼含讥诮:“三岁的事,谁还记得?”
……
行吧。
连漾跳下石阶,落地时,身形忽然一晃。
脑袋一阵眩晕,她又打了个喷嚏。
刚打完,她就眼前一黑,步伐不稳地朝一旁的草丛倒去。
在她身侧的述戈眼看着她往下倒,不仅没扶,还往旁退了步。
等她昏死在草丛里,他才慢悠悠地蹲下身。
伸手撩开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他戳了下那还挂着雨水的脸。
很软,有点烫。
“小师姐,”他低喃,仿佛自言自语,“可是死了?”
他没收力,指尖在她的颊上戳出了浅浅的红印儿。
见她始终没反应,述戈的笑淡了许多。
在人界的这一年,他与不少人接触过,大多无趣乏味。
唯她还稍微有意思些。
但现在,她却成了摊软泥,毫无还手之力。
如一潭死水。
他对她仅有的那点兴趣,也因她乍显的这份脆弱消失殆尽。
没意思。
再有趣,也会有任人拿捏的时候。
述戈“啧”了声,眼底压下鄙薄。
既然这般无用,便只能杀了。
省得碍眼。
他收回手,拔剑。
寒光破空,转瞬间,剑刃就抵在了连漾的脖颈上。
方才压上去,便有鲜血流出,染红了那钝剑。
脉搏跳动,经由剑身传至述戈的掌心。
述戈动作稍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杀人时尝到了这样的新鲜感。
仿佛他与她的血管连接在了一起,共同跳动着。
这多少抚平了他心底的躁戾。
述戈一挪剑,拿剑脊抵着那白皙的脖颈。
这剑本就钝,剑脊更比剑锋粗粝厚重不少。
他改主意了。
要割得再慢些,也好感受那脉搏是如何消失。
他对新改的玩法来了兴致,但刚将那血口拉开一点,就动不了了。
述戈视线一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