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述星一手杵在软枕上，撑着脑袋。他还没完全缓过来，脸上泛着薄红。
那点红晕没令他气色更好，反而衬得神情愈发阴郁，仿佛撒在角落里的一把种子，常年不见光。
“若我不是鬼，你躲我做什么？”他斜压下眸光，“起来，这地还无须你拿手来擦。”
春和这才起身。
在述星身旁待了三个月，他就没见他笑过，常是一脸阴沉。但春和也清楚，他并非是个随意拿人撒气的性子，更不会苛待奴仆。
起身时，他忽然记起医师刚来时说的话：
——连漾托我来，说是这里出了急事。可有什么地方帮得上忙？
“小少爷，”他攥着那方抹布，犹豫着说，“我看那连仙长也不像大长老他们说的那般蛮横。”
述星半垂着眼，没应声，意思便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春和接着道：“那长老说她不顾应仙长体弱，打伤了她，枉费医谷心血。可我见着，连仙长倒不像是会欺侮同门的人。她知晓您有头疾，还特意请了医阁的人来。”
述星抿紧了唇，脸掩在阴影下，看不明确。
他的下颌骨到现在都还有点疼。
就是被她给捏的。
她也真不怕给他捏碎了。
沉默良久，他开口道：“你出去跑一趟，弄清楚她与应观镜比试一事，记得多问两个弟子。还有——”
他忽想起什么，脸色沉得能滴墨：“去查明白她与述戈是怎么认识的。”
“是。”春和一顿，“少爷，既然大公子在宗内，是否要告诉他您也——”
“告诉他干什么！”述星猝然打断他，拧眉，“如今爹娘得偿所愿，终于找着他，自然会关怀备至，何须我去打扰？”
“是奴考虑不周。”
春和已将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摸了个七八分清楚，怕再说话惹恼他，便一躬身，朝外走了。
***
另一边，连漾已带着述戈到了剑阁。
挑选剑时，她聊起了各峰情况。
“剑阁属于器阁，均由第三峰管理。”她拿下一把旧剑，翻来覆去看着，“第二峰主养灵兽，往后你若想要与灵兽定契，便可去第二峰。那儿猫猫狗狗很多，我隔两天就去一趟。”
但述戈貌似对猫狗没多大兴趣，只问：“那第四峰和第五峰呢？”
“医阁和戒律堂都在第四峰。”连漾介绍，“至于第五峰么……”
她一顿，面露难色，似是在琢磨该怎么开口。
半晌，她才说：“第五峰……我也不大清楚。自我进宗以来，就没见过第五峰的长老和弟子。”
述戈：“第五峰没有人？”
“也不是，只是第五峰太过偏远，又从不参与宗内活动。”连漾放回旧剑，侧眸看他，“还有传闻说，若修为迟迟没有长进，就会被丢去第五峰。”
宗里还流传着关于第五峰的几大传言——
据说五长老至今已渡劫九十九次，零胜九十九败，被雷劫活生生劈成了焦炭火柴人，所以才不愿出来见人。
那位五长老座下也只有三位徒弟：一个不会用剑的剑修，一个脾气贼爆但贼菜的术修，还有个背着鱼竿四处走的失心疯。
总之，是一群很神秘也很诡异的存在。
且修为差到连宗内小比都从不参加。
述戈一笑：“若如此，这地方倒更像是戒律堂。”
“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连漾又取下一把剑，“这里的旧剑颇多，你也可以试试有没有顺手的。”
述戈点头，笑容开朗：“多谢小师姐了，那我去里面转转。”
说着，便朝剑阁里头走去。
连漾挑选了约有小半时辰，终于选出一把合心意的，打算给述戈试试手。
取下旧剑，她突然发现偌大的剑阁里静得可怕。
她攥着那剑，尝试着唤了声。
“师弟？”
“述戈师弟？”
没人应她。
连漾顺着述戈刚刚离开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
但在旧剑阁里绕了几转，又去了铸剑楼，她都没发现半个人影。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后，便只剩一个地方。
连漾站在旧剑阁的大门口，望向对面。
那处，一座铁黑阴森的五层塔暗伏在云雾当中，塔前一块石碑，上书“万剑牢”三字。
她心生犹疑。
万剑牢里锁着无数沾了妖魔气息的剑，都是已生剑灵的诡剑，十分危险。
塔前有弟子镇守，按理说不会让述戈进去。
但铸剑楼里有一条偏道，可以通往万剑牢塔底，平时仅有铸剑师来往。
若他是误闯了偏道……
犹豫之下，连漾拿出引路罗盘。
她往罗盘里注入一股灵息，须臾，那罗盘竟旋转浮空，盘面浮出淡黄光泽。
而当磁针定格时，一条玄黑的线自针尖延伸而出。
玄线所指，恰好是万剑牢。
连漾：……
这就是反派吗？
即便身处名门正派，也能精准无比地找到最邪恶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
12
章
到万剑牢塔底时，刚好撞上守门弟子交班。
刚来的弟子还没睡醒，睁着惺忪睡眼和连漾打招呼。
“小师姐好。”
见他强撑着睡意，连漾弯眸一笑。
万剑牢四周阴森，她却像是漏进树叶缝隙的碎光，鲜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问：“万剑牢最近可有异常？”
守门弟子摇头：“一切都正常。”
连漾扫了眼紧闭的塔门。
收回视线时，神色如常。
“劳烦师弟开下塔门，我想进去看看情况。”
常有亲传弟子奉各峰长老之令进入万剑牢查看情况，守门弟子不疑有他，直接开了大门。
“对了，”进入塔门前，连漾转身说，“待会儿我直接从铸剑台那边出去。”
“好。”那弟子正色道，“师姐小心！”
-
进去后，连漾又拿出了罗盘。
罗盘的效用似与她注入的灵力多少有关，这会儿，那缕黑线已经变淡了不少。
塔内空荡宽阔，唯四面墙立着剑架。
剑架陈旧不打眼，连同架上锁着的剑，都厚积着灰。
但灰尘再厚，也压不住鬼哭狼嚎般的剑鸣。
每一柄剑都如活物般，在铮铮响声中嘶叫着，使这幽深阴暗的剑阁更为可怖。
连漾目不斜视，顺着黑线游走的地方找去。
她爬上五楼，又绕过狭窄通道，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黑线恰好中断。
连漾拉开门。
“吱呀——”一声，一扇狭窄小窗率先闯入视野。
刺眼的光透过小窗斜压而进，令她不适地闭了眼。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但也不妨碍她认出述后者也看见了她。
“师姐？”
述戈面露异色，显然没料到她的出现。
连漾已适应光线，这才发现他俩所在的这房间里空荡荡的，连剑架都没有。
从一楼至五楼，越往上，锁住的剑便越凶险。她几乎没来过五层，自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空房间。
“总算找到了。”连漾松了口气，“师弟，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僵怔只作一瞬，述戈转眼便露出暖笑。
“我没事，多亏师姐找到我了。”
“当然了。”
连漾还握着那罗盘，手一垂，罗盘便扫过淡黄的虚影。
“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她说得认真，仿佛在定誓，倒让述戈一怔。
但很快，他就变了脸色。
他稍一拧眉，眼角便跟着往下耷拉了一点，活像淋雨的小狗。
“我也不知怎么走的，回过神就发现找不着出去的路了——小师姐，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连漾起了玩心。
像他这样的人，她不是没遇见过。
懂礼又开朗，很容易招人喜欢。
但那些人的笑是真，懂礼也是真。
而述戈么……
即使装得再好，偶尔也会露出一点马脚。
“你不知道吗？”连漾面露难色，“这就难办了，你擅闯了禁地，怕是要挨罚。若严重些，只怕你要白爬千灵阶了。”
述戈连眉毛都没松动一下，似是在说：你不也来了么，挨什么罚。
连漾又添一把火：“我倒还好，毕竟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嘛，更何况是为了找你才进来的，最多挨两声骂。”
“亲传弟子？”述戈忽地低笑，“可我瞧着，那长老倒也不怎么喜欢师姐。”
？？？
好直白。
连漾感觉心上被刺了一剑。
他刚进宗两天就能看出来，所以大长老对她的厌恶是有多明显？
不过，她也发现了，述戈虽装得和善亲切，却不够彻底，也不算稳定。
只要稍一刺激，就会露出些端倪。
面对他的嘲讽，连漾选择含糊其辞：“再不喜欢，他也得忍着。咱们先出去罢，要让人看见你，少不了麻烦。正门是走不了了，有人守，得从小道。”
她转过身，但还没出去，就眼睁睁看着门自己合上了。
“吧嗒”一声，很轻很脆。
也很渗人。
连漾的手僵在半空，到底没往门上放。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阴风拂过，连漾哽了下喉咙。
她不怕魔不怕妖，就烦这种神叨叨的东西。
她往后退了点儿。
“谁？”
那人没应声，还在敲门。
连漾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既然要敲门，刚刚关门干嘛。
别这么讲礼貌行吗？
述戈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忽一笑。
他俯了身，在她耳畔友善提醒：“小师姐，有人敲门呢。”
“…我能听见！”连漾一眨不眨地盯着门，“谁在外面？”
敲门声一顿，随即入耳的，是一声问询：“可以开门吗？”
连漾怔住。
不为别的，外面那人的声音竟与述戈一模一样。
她倏地回头。
“你动了这里面的剑？”
述戈：“不能动吗？”
“或许你可以猜猜这里为什么是禁地。”
“可我也是方才知道。”述戈一顿，“我以为，这里的剑也能挑。”
连漾点头：“是能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