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雪庭快步上前,扶着他出来,让他坐在我对面的藤椅上。不知是不是走得有些急了,宋从安刚坐下,便以手掩唇,虚弱地咳了几声,雪白的面颊上也浮上了两抹病态的潮红。
我看看他,又看看宋雪庭,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过也有共同点,就是好看,京城的少男少女都盛赞宋雪庭的美貌,却没人知道,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弟弟,也是罕见的绝色。
宋从安咳嗽止住后,抬头回我的话:“我长得更像母亲。”
他的眼睛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鲜红的,像一滴血,我忍不住伸手蹭了一下,宋从安愣住了,那双乌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这才觉出冒犯,和他道歉。
宋从安笑了笑,居然还有两个梨涡,他说:“没关系的。上次哥的老师过来,也以为我的泪痣是血。”
听他提起元白微,我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宋从安心思很细腻,他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明显地紧张起来,还看了眼身后的宋雪庭。
我松开手指,问他:“元白微经常来这里吗?”
宋从安还没说话,宋雪庭便说:“不常。偶尔他会为从安送些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往来。”
元白微为什么会给宋从安送药?还不是因为喜欢宋雪庭!
我从没见过元白微对谁的事这么上心,平日对宋雪庭百般照顾也就罢了,连对宋雪庭的弟弟,都爱屋及乌。
但元白微从没想过讨好我亲近的人,恰恰相反,我亲近谁,他便针对谁。
宋雪庭看出我不高兴,给我倒了杯茶,宋从安更惶恐了,不停觑着我的脸色。
他生得楚楚可怜,生就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抬起漆黑睫羽看我时,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真的好不忍心给他脸色看,便对他笑了一下:“没事,我只是想起有些事没做,下次再来看你。”
宋从安要起来送我,脚下却不小心绊到了,差些跌倒。
我离得最近,抢先扶住了他,手上也不敢用力,想对待瓷娃娃一样紧张,连手帕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
“你小心点。”我很怕他磕到碰到。
宋从安坚持送我到门口,因为外面风大,宋雪庭让他先回去,自己送我出门。
临走之前,我塞给他一个钱袋,这次没有故意说难听话,认真道:“拿着给你弟弟买药吧。还有,你弟弟的屋里太冷了,要给他用好的炭火,不然没病也要冻出病来了。你不能不要,这是我给你弟弟的,不是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宋从安就很喜欢,也许是因为他太好看了。
宋雪庭没有拒绝,我还以为他答应了,结果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钱袋又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上,也许是他扶我上车时还回来的。
不愧是清高的宋雪庭。
我撇了撇嘴,随手把钱袋扔出车窗,里面的碎银滚出来,马车缓缓驶过长街,车后却聚集了越来越多抢着捡钱的百姓。
回府的时候,暮色四合,檐角的宫灯被风吹动,灯火憧憧。
我站在廊下,正看着宫灯发呆,身边的小厮忽然对我说:“少爷,元大人来了。”
元白微?
我心里猛地一痛,身体也渐渐僵硬起来,但我攥紧了手指,始终不肯回头。
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后,一道熟悉的、清冽的气息也闯进我的鼻端。
元白微沉声问:“戚殷,你今天去了哪?”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攥住我的手腕,迫我转过身去。我不明白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他怎么还好意思这样对我,一时控制不住,大声吼他:“你别碰我!”
从小到大,我都最听他的话,在他面前乖巧懂事,何曾这样恶语相向。
元白微的眼神微深,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冷淡得好像能把人冻成冰,问我:“我知道你见了李悬,李悬跟你说了什么?教得你这般不尊师长。”
这个时候他跟我摆师长的架子?
我瞪着他:“你之前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是我的师长?”
小厮还在我的旁边,听到我说这话,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元白微瞥了他一眼,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声音也提得更高:“你走什么?丢脸的又不是你!有些人成天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谁能想到呢,在书院教书的时候,私下里还和学生谈情说爱!”
我以为元白微会生气,会像之前一样打我手心,也许还会罚得更过分。
但他没有。
他只是拉着我,进了我的房间,重重关门。
月光从格窗里洒进来,分割成一片片,恰巧有一片,落在了他的唇上,削薄的、浅淡的,我尝过那里的温度,也是冷的。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元白微不喜欢我,还作践我,故意让别人看到我最丢人的样子。
但回想起当初他教我读书、教我习字,还抱我、吻我,我还是会觉得痛苦,当初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痛苦。
没有回应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一直缠着他?
只是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元白微就会适时地给我一点甜头,让我以为还有希望,然后继续像飞蛾扑火一样,对他奋不顾身。
喜欢他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对我这么绝情。
元白微看着我,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你今天跟李悬去了哪?”
我没想瞒着他,直接大大方方地说:“花楼,怎么了?”
元白微显出一些动怒的迹象。
声音也更加森寒:“去花楼,做了什么?”
他极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素日里总是冷冷的,带着一点俯视的打量看人。
如果是以前,也许我会因为他这一点特殊而欢欣雀跃,觉得他在吃醋。
但现在不会了,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上床——去花楼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元白微把我按在门上,居然开始脱我的衣服。
他扯开我的腰带时,手指无意触碰到我的肌肤,我感觉到他的手指也那么凉,像是一块暖不热的玉石。
被他管教多年,我骨子里对他是又敬又畏的,此刻被他按住,挣扎不开,又看见他冷峻神色,就忍不住害怕得浑身颤栗。
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斥责他:“元白微,谁,谁准你脱我衣服的!”
元白微沉声:“我看看你能胡闹到哪种地步。”
他很快把我脱得一丝不挂,那刀刃般雪寒的目光,一寸寸地看过我的肌肤,像是在审验什么物件。
我觉得屈辱,尤其这屈辱是元白微给我的,便越发不是滋味。
“当初我主动脱光衣服,你都不肯看我一眼,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高!”我咬着牙,眼泪却忍不住滚落:“原来也是个混账!”
元白微看见我哭,也没有放开我,大概是我总在他面前哭,他已经看惯了。
他让我趴在门旁的红木立柜上,按着我的双腿分开,手指碰到了什么地方。
我“啊”地叫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满脸涨红地捂住了嘴,腰也软下来。
元白微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碰那个地方?
“混账!不要脸!”
我不知道还能骂些什么,只觉得又羞又恼,幸好他只是碰了一下,就移开了手,然后把我的衣服递给我。
再开口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你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上床?”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迷惑道:“我,我上床,也是用前面,为什么你要看那里?”
听到我说那句话后,元白微沉默了许久,才替我披上衣衫。
“你还小,不懂这些事。以后少和李悬厮混。”
说完,他垂着眼睛,月光镀在他的眼睫末端,类似冰霜的质感,又冷声补充:“还有宋雪庭——你何时同他这样要好了?我记得你讨厌他。”
“你不是不准我讨厌他吗?我说一句他的坏话,你都要打我手心!”
提起这件事,我还是止不住地愤怒。
眼前又模糊起来,真丢人,我今天的眼泪这样多。
元白微终于对我哭的模样显出一些动容,他微微侧过脸,语气很淡,说:“别哭了。”
“我就要哭!”
我抖着手把腰带系好,然后用力擦掉眼泪,恨声道:“元白微,你今天这样对我,别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我要……”
正想说些狠话,让元白微知道厉害,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少爷,您在房间吗?李家的少爷来找您,我请他进来,他却说惹您生气了,让我通传一下,您同意了他再进来。”
李悬来找我,向来是不需要通传的,有时我不在,他就在我的房间里等着,丫鬟小厮见惯不惯,依旧各做各的事。
今天我和他有了嫌隙,他才不敢直接进来。
李悬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我肯定是要和他好好闹一顿脾气的。
正要告诉管家,让李悬离开,元白微就替我拒绝了,冷硬地说:“太晚了,让他回去。以后李悬再这个时候来,直接挡在门外。”
管家听出是元白微的声音,怔了一下:“元大人?”
元白微:“是我。”
管家便恭敬道:“好的,我这就去给李家少爷回话。”
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元白微从少年时,便是我父亲的门客,长住府中。他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府中的管家,却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我的吩咐,和元白微的吩咐产生了冲突,管家也一定会劝我听元白微的话。
但我才是少爷,不是吗?
见管家得了吩咐,要把李悬赶走,虽然这也是我的本意,但元白微开了口,我就偏要和他作对。
“等一下。”我看着元白微,故意说:“让李悬进来。”
元白微的眼神带着审视,投在我身上:“这么晚了,你让他进来做什么?”
“不用你管。”
“李悬和林景鸿即将订下婚约,现在他半夜来找你,如果你让他进来,明天会传出怎样的流言,你有考虑过吗?”
他说得很严厉,像平时在书院里一样严厉,所以我被震住了。
正犹豫的时候,管家在外面轻轻咳了一声:“李少爷已经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外面推门,元白微把我带进他怀里,避了一下,才没让打开的门撞到我。
“听说元大人在这里,我等不及通报,就过来了。”
李悬扶着门,微微一笑,腰间的玉笛也在月色下泛着清光。
“元大人今日在书院就打了我们殷殷,过了那么久,手心还没消肿呢,可怜死了。现在又过来,难道是没打够,还想再打?”
元白微淡道:“犯了错,自然该罚。”
李悬微微挑眉:“哦,那请元大人细说一下,殷殷犯了什么错?”
“品行不端。”
“怎么品行不端?”
元白微看着李悬,眼神如寒刃:“戚殷自小被千娇百宠,这是他的运气,但他不该嘲笑别人清贫,更不该嘲笑别人病弱。”
“病弱?指的是宋从安?”李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勾起唇角:“我说呢,殷殷怎么惹得元大人这么生气,原来是触到了元大人的逆鳞。”
我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什么逆鳞?”
李悬没有告诉我,元白微也没有告诉我,他们两个在打哑谜,我听得一头雾水。
“算了,你走。”我对元白微说:“我和李悬有话要说。”
元白微生性冷淡,绝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但我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居然还没走,只是看着李悬,似乎要等他一起。
我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复了一遍:“我和李悬有话要说。”
至此,元白微才慢慢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半点情绪,我读了很多年也没有读懂。
“宋雪庭帮你抄的书,再多抄三遍。三天之后拿给我检查。”
最后留下这句话,元白微才转身离开。
我关上门,没有了元白微,面对李悬,便换了一副态度:“你来做什么?”
“殷殷,我知道错了。”李悬搂着我的腰,温言相劝:“白天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我只是太生气了。”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元白微不喜欢你,你还要作践自己。”
今天有那么多人告诉我,元白微不喜欢我。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我傻乎乎的,还以为和他是两情相悦。
李悬摸着我的眼角,因为刚刚哭过,那里还有一抹湿润的红痕:“殷殷,你知不知道我和林景鸿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有多心疼。”
即使李悬这样说,我还是没有原谅他。
我很记仇,这一点李悬很清楚。每次我生气,他都要哄上许久,赔尽了笑脸,我才肯稍微搭理他一下。
“之前是我太傻了,但我也不会一直犯傻,不用别人操心。”
我看了李悬狱溪一眼,心里的怒气还没散。
“至于你和林景鸿心疼我?林景鸿看起来倒是挺心疼我,但你不是吧,你还开那种下.流的玩笑调戏我!”
他说如果我勾引他,他一定会上钩。
我知道他恣意惯了,连对我说话都常有冒犯,但这次和往日不同。
李悬说那句话时,眼神如同野兽,充斥着危险和欲望。那一刻我心尖颤栗,脑子里只有逃离的念头。
我和李悬相识多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怕他。
“下流吗?”李悬听见我的指责,不仅没有露出愧色,反而笑了起来:“那样就算下流吗?殷殷,你是不是……”
李悬握住我的腰,要凑近我耳边和我说话。
我感觉耳廓很热,不知为何心里一乱,用力推开了他。
“说话就说话,不要离我那么近!”
李悬不听我的,还把我压在红木立柜上,和方才元白微一样的姿势。
如果不是知道李悬刚到,我甚至要疑心他看见了刚才元白微强迫我的一幕。
“李悬!”
他不是过来和我道歉的吗?那应该端茶倒水、捏肩揉腿,来求我原谅才对。
然后我会晾他一会儿,等气消了,再顺理成章地原谅他。
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李悬的视线不知落到何处,语气陡然一变,问:“你的衣服被谁扯坏的?”
我哪里知道他在诈我,还以为元白微方才动作粗暴,真的撕破了我的衣服,一时间咬牙切齿:“元白微这个混蛋……”
李悬“呵”地冷笑了一声。
我意识到什么,立刻顿住,李悬的手指从我颈间划过,整了下我凌乱的衣领。
然后他说:“看来我来得不巧,居然打搅了你和元白微的好事。”
我涨红着脸打断他:“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好事!元白微只是,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