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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艾伯纳跌落,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骨裂般的声响。

    茶杯翻倒,滚烫茶水顺着桌面流下来,他狼狈地跪伏着,手臂搭在桌上支撑着上身,掌心握着脖颈,竟还在低笑。

    奥德莉觉得此人也病得不轻。

    安格斯看也未看艾伯纳,仿佛不觉得差点杀了一名备受城主器重的贵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反而低头看向奥德莉,动作轻柔地将手指探入面纱,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见奥德莉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几秒后,又慢慢将手指抽了出来。

    有意无意的,手背擦过艾伯纳方才吻过的那缕头发。

    “您被他骗了。”安格斯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奥德莉并未听清,她拂开他的手,站起身欲上前扶艾伯纳起来,安格斯察觉她要做什么,抬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掌。

    干燥粗糙的手指紧紧扣着她,奥德莉回过头,见安格斯面色冷寒,黑发在眉目间投落灰影,阴沉得如同犯了疯病。

    奥德莉下意识动了下手指,指尖碰到他掌心里缓缓生出的坚硬鳞片。

    她头痛地闭上眼,长长吸吐了一口气,平复数秒后,向一旁吓懵的诺亚抬了抬手,吩咐道,“诺亚......扶艾伯纳大人起来。”

    诺亚点了点头,立马搀着艾伯纳将他扶进了椅子上坐着。

    他偷偷看了眼艾伯纳脖颈上那一圈青紫指印,一时后怕,一时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身为下人的莱恩管家竟意图刺杀身为贵族的艾伯纳大人。

    夫人为保全自己和斐斯利家族,多半会将他以畏罪之名处死。

    即便不会,像艾伯纳这般的贵族,大多心眼小如粟米,向来不能容忍奴隶以下犯上,怕也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然而他却见奥德莉蹙眉望着艾伯纳,平静道,“艾伯纳大人,想来是您冒犯的举措引起了莱恩不必要的误会,若您下次再这般鲁莽,可就麻烦了。”

    话里话外,不仅没有怪罪安格斯,还皆是袒护安格斯之意。不止如此,还要将安格斯以下犯上的行径归咎于艾伯纳的过错。

    诺亚切切实实怔了数秒,而艾伯纳听见此话后却表现得十分引人深思。

    他抬头看向奥德莉坚决的神色和她被安格斯紧握住的手,面上浮现过一抹复杂的表情,不见难过与痛苦,反倒……有些预料之外的欣喜?

    但不过转瞬即逝,艾伯纳很快就恢复了先前那副落拓不羁的姿态,好似方才所见只是错觉。

    “误会?”艾伯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因脖颈受伤,嗓音沙哑不堪,说话时语速放得很慢,好似在挑衅,“他并未误会,若他不上前来,我已经如从前那般吻上了你漂亮柔软的红唇。”

    奥德莉闻此,越发觉得艾伯纳和安德莉亚的确关系匪浅,至少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情谊。

    这样便能解释为何艾伯纳闲扯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先前提及的事情,应当都是他与安德莉亚曾一起做过的事。

    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艾伯纳表现得更像是在试探些什么,且安格斯出手后,他身上的注意力便不曾从安格斯身上挪走过。

    且她的性格与安德莉亚太过迥异,要她应对安德莉亚曾经的恋人,其难度无异于蒙面出演一场哑剧。

    随后她又快速回想着自己之前与艾伯纳的交谈,思索是否有露馅的地方。

    而奥德莉表现得......可谓一塌糊涂。

    即便这般,艾伯纳也没有怀疑面前的她是否为“安德莉亚”本人吗?

    议事厅中一时只闻艾伯纳低咳的声音,他仿佛并不在意安格斯做了什么,被伤成这样,反而一直莫名在笑,眉眼间哪见半点恋人相见后念念不忘的深情。

    “请原谅我。”艾伯纳缓过气来后,弯腰对奥德莉致歉。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放在桌上,表明了真正的来意,“这是城主命我交与您的信。”

    火漆上的印章图案的确为城主所用,他手摁在信封上,并未直起腰,而是抬头看着奥德莉,浅绿色的眼珠迅速收缩为一道细长的竖瞳,随后又很快恢复原状。时间短暂,但已经足够奥德莉看得清清楚楚。

    他身后的诺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奥德莉黑纱下一张红唇轻启,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艾伯纳挑了下眉,再次脱帽向奥德莉致歉。

    随后看着安格斯,意有所指道,“你之前下手太急,城主有些生气。因此来派我探探你的软肋。”

    他捡起安格斯扔在地面上的刀,利落地收回刀鞘,笑道,“毕竟要有软肋,才便于掌控,不是吗?”

    第0023章

    家犬(23)

    不知最开始是从谁口中传出,庄园内忽然间风声四起,人人都言莱恩管家爬上了夫人的床。

    可这消息传了没几日,在察觉夫人对待诺亚和对待莱恩管家态度的差异后,仆人们又发现,管家大人好像也仅是爬上了夫人的床而已,并不得她喜爱。

    这日,安娜照例往议事厅送茶点,未近议事厅的大门就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门口当门神。

    一身漆黑的打扮和白如石膏般的肤色,只一眼安娜便认出是本该待在议事厅里的安格斯。

    安娜观他脸色,想来他不是自愿站在这。往日她去时,管家每次都不离夫人左右,今日不知做错了什么被夫人赶了出来。

    门口的侍卫见他这副阴沉模样,都心照不宣地站远了些。

    他半垂着眉目,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石板上的纹路,像是凝神在听什么,可安娜放缓脚步走近,却没有听见任何值得留意的声响。

    她聚精会神竖起耳朵,再近几步,隐隐的,听见了夫人的声音从会议厅传了出来。

    好像唤了声“诺亚……”的名字。

    安娜闻声,下意识瞥了眼安格斯的脸色,不出意料,看见他面色又沉了一分。

    说来奇怪,管家分明身形瘦削,肤色苍白得宛如久病成疾,然而每次见他孤身一人时,旁人却生不出丝毫怜悯之情,只觉得他周身气质阴沉得可怕。

    安娜也不例外,倒不如说作为夫人的近身侍女,比别人更知安格斯性格阴郁。

    她时而离得夫人近了,回头定能看见管家寒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侍卫缓缓推开大门,安娜双手举着托盘,声音也未敢出,只匆匆向安格斯行了个礼,便屏息敛声自他身边溜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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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与安格斯擦肩而过时,余光瞥间他似乎有所动作。

    她本能地回过头快速看了一眼,见管家微微斜过身,透过开启的大门,将目光落在了屋内夫人的背影……和靠她极近的诺亚身上。

    他半边脸隐在背光的阴影中,半边脸融在墙上照落的烛火中,眼眸深亮,好似淬火的金琉璃。

    然而神色阴冷,五官凌厉,瞧不出一丝柔和的味道,直看得人心里发怵。

    今日来者是位女客,是一名寡妇,她身边还带了个贴身服侍的仆从,看面容装扮,应是她的情人。

    奥德莉坐姿并不十分端庄,她半倚在椅子中,手肘撑在高高的椅子扶手上,手支着额角,银色长发精致盘在脑后,露出一小截细腻白净的颈项,纤长柔美,堪比名家笔下的画像。

    安娜看了一眼,快被她颈后那抹雪色晃了眼睛。

    诺亚乖乖立在夫人一侧,正在受女客的打趣,双颊绯红,时不时偏头偷偷看夫人一眼,像是在向夫人求助。

    然夫人并不阻止,直到诺亚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转过头笑着望向诺亚,道,“这位夫人如此喜爱你,许诺愿锦衣玉食养着你,有什么不好,嗯?”

    诺亚羞怯地低下头,见奥德莉有所回应,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摇着脑袋,轻声拒绝,“我只想留在夫人身边……”

    活脱脱一个惹人怜惜的漂亮少年。

    安娜心中正感叹,却骤然察觉身后袭来一阵压抑可怖的气息,随后听见安格斯声音嘶哑地叫住了她,“安娜,东西给我。”

    安娜听见这声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就已经一转,把端着的茶点递向了走近的安格斯。

    安格斯身量很高,比家中侍卫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女仆曾多次在私下聊起过这个话题。

    不止如此,她们也热衷于聊他狰狞丑陋身上的疤痕,聊他对她们冷漠却并不恶劣的态度,聊他与夫人是否上过床,那方面会不会很厉害……

    未经人事的少女,总会对强于自己又神秘的男人抱有热烈而暧昧的好奇心。

    然而真正近距离站在安格斯面前时,安娜才体会到“很高”的意思,她需得昂着头才能看见他那只冰冷的金色眼睛。

    强大厚重的气势压下来,他就像是某种冷血食肉的兽类。

    安娜直直望见他的眼睛,顿时,像有两块巨石猛地在她脑中撞击在一起,回音阵阵,令她产生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果然只有夫人那样肆意强大的女人才能治得住他,安娜此刻由衷这般认为。

    她甩了甩脑袋,深觉家中女仆若都这样被他看上一眼,想来都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实在是,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的程度。

    以安格斯的敏锐度不可能没有察觉安娜的视线,但他许是被旁人偷偷打量惯了,并不在意。

    只单手接过盘子,长腿一迈,绕过她径直往里走去。

    动作干净利落,裤腿连她的裙角花边都没碰到。

    女客并不因诺亚的拒绝而生气,因她很快被迎面走近的安格斯吸引住了目光。

    安格斯脚步沉稳,身形瘦削,高瘦的身体裹在修身衣裤里,腰臀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残缺的样貌和阴冷的眼神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女客兴趣盎然地看着他,摇开折扇,半遮面容,露出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他,随后笑着问奥德莉道,“这也是你的人?”

    女客半眯着眼睛,仿佛要透过安格斯身上那层黑漆漆的布料窥探里面结实的身躯,她赞道,“你身边男人虽少,却个个都是难得的好样貌,这般身形,想来比哪些不堪用的贵族少爷要‘能干’许多……”

    奥德莉勾了下嘴角,只端起茶杯抿了口,并未搭话。

    安格斯听见了,也是一个眼神都未给对方,反倒观察了几眼奥德莉的反应。

    他能不能干,只有他的主人才知道。

    他笔直朝着奥德莉和诺亚中间走去,诺亚看见安格斯冰冷射向他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安格斯单手掐着艾伯纳脖子将他提起来的场景,随即垂下头,心有余悸地站得离得奥德莉远了些。

    奥德莉察觉诺亚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安格斯。

    贵族女眷狎玩漂亮的男奴已是海瑟城盛行已久的淫靡风气,私下交换漂亮的奴隶更是常有之事。

    女客身边的男奴身高腿长,长眉凌厉,看似冷淡,一双上挑的眼睛却是包含风情。

    想来女客是独爱这种体型样貌,安格斯躬身将盘子放在桌上时,她的目光就没从安格斯瘦韧的细腰上挪开过。

    “真是难得……”她细细端量一番后,轻挑眉尾,同奥德莉玩笑道,“不如你将他借我几日,到时我再将他还给你。”

    奥德莉偏头望向安格斯,面纱挡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但安格斯知道她看了自己一眼,但也只有一眼,便毫不留恋地转过了头。

    她嘴角挂着礼貌的笑,手指拨弄着茶盏,好似只是随口答应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请便。”

    安格斯眼睫颤了一下,蓦然转头看向奥德莉,但最终,却只是收回目光站到了她身后去。

    女客开怀大笑。

    那日艾伯纳离开后,奥德莉打开了城主给她的信,信上交待了一些看似关键、实则无足轻重的小事。

    奥德莉看完,指腹揉了揉纸张,随后将信纸用烛火点燃。

    火舌舐过干燥的信纸,焦黑的颜色缓慢蔓延开来,高温炙烤下,信纸上空白处出现了一个个名字。

    黑色字迹被一道凌厉鲜红的墨迹笔直划过,火光逼近,黑红笔墨交汇处晕开的墨渍犹如干透的血液。

    但很快,文字就被席卷而来的火焰吞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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