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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孟砚青越发笑了,这孩子还挺有悟性的,当下详细地给他分析猪肉和黄金。

    这么讨论一番后,她笑道:“其实不光是黄金,还有房子,从现在国家的政策动向看,也要推动房地产发展了,以后房子必然疯狂上涨。”

    陆亭笈:“因为这就是一个大号的黄金?”

    孟砚青:“是,符合中国人买房子买地置办家业的传统观念,能吸纳资金,抑制通胀。”

    陆亭笈恍然,恍然之后又有些感慨:“这里面真是挺多道道的。”

    孟砚青:“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无论将来从事什么职业,都应该去学习这些,因为这是我们柴米油盐中的经济规律,学习了这些,你就知道为什么菜价会贵,为什么钱毛了,你就会对你的生活有更深的认识。”

    她看着儿子,道:“这件事情其实至关重要,比你知道地球是圆的更重要。”

    陆亭笈听着倒是明白:“母亲说得有道理,我这辈子可能都不需要绕地球一圈,但是我得买菜吃饭下馆子,还得买衣服。”

    孟砚青颔首:“对。”

    这次带着陆亭笈过来深圳,也是希望能慢慢熏陶他,他也许将来走科研路子,也许不走,这都没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成为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的人,希望他能把眼界放得更宽更广,能用一种更有高度的思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和人生。

    这么随意逛着,陆亭笈看到那边珠宝铺子里有些玉器,便道:“母亲,你肯定最懂这个,我们看看吧!”

    孟砚青看他有兴致,便也带他进去看看,却见里面布置陈旧,靠墙处供着关二爷的画像,旁边一溜儿的博古架都要掉漆了,只剩下几根头发的老板穿着大汗褂,拿着蒲扇随意地扇着,他前面是两排大红木柜子,柜子有着厚实的防盗玻璃,来往客人可以透过那防盗玻璃看看里面的货品。

    柜台前站着了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伙计,正忙不迭地应酬着。

    孟砚青看了看,柜子里多是金银首饰,来往客人显然对这些更感兴趣,不过在那角落里,却摆着一些珠宝玉器,有翡翠手镯,翡翠挂坠,还有一些钻石制品。

    现在钻石制品在国内还不太认这个,不过显然香港那边已经时兴起来了。

    陆亭笈看着那钻石,好奇打量着:“这就是钻石。”

    孟砚青看过去,那是一个镶嵌了钻石的18k白金戒指,标价一千三百块。

    这时候来往客人都在四处看,虽然大部分都是买黄金饰品,不过也有个别时髦的,眼睛已经盯着这边的钻石戒指了。

    大家都知道现在外面流行这个,有些讲究的已经要赶上国际潮流。

    孟砚青看了眼儿子。

    以后罗战松先卖黄金,后卖钻石,最后儿子和他的巅峰之斗,便是钻石之争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也有心教教儿子,便道:“钻石有人工的,也有天然的,你知道怎么鉴别吗?”

    陆亭笈疑惑:“怎么鉴别?”

    他自然是不懂的。

    其实在中国大陆,也没多少人懂这些,连黄金市场都管制着,珠宝玉器也没市场,更不要说钻石这种物件,本就不是中国人的传统心上好。

    他们这么说话的时候,周围好几个游客都看过来,大家显然都好奇了。

    来这里买物件的都是图一个真,如果这里面有假的,那就上大当了,这里的珠宝首饰动辄上千,谁愿意买假的呢。

    而那老板手中的蒲扇也停下来了,他瞪着绿豆眼,打量着孟砚青。

    孟砚青冲他笑笑:“老板应该更清楚吧,能不能教教我们,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那老板狐疑地看着孟砚青,之后皱眉,却是道:“我这里的自然都是真的,都是仪器鉴定过的!这没什么可说的!你什么意思,来我这里问真假?”

    孟砚青听这话,便明白了。

    其实她这是给这老板一个机会,他如果明白,这是遇到行家了,趁机借坡下驴,给大家大致讲讲,之后顺势把那假钻石收起来,也就罢了。

    但他并不,他非要继续卖。

    那她正好借着这个给自己儿子上一课了。

    孟砚青便指着那件钻石戒指道:“可否让我上手看看这件钻石戒指。”

    老板满脸提防:“你要干嘛,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离开。”

    他面上有些呵斥的意思,陆亭笈便看不下去了。

    他是能打会斗的,哪看得自己母亲被人这样态度说话!

    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们看看怎么了?还是说,你心虚,其实东西是假的,你生怕我们看出来,所以不敢让我们看?”

    他虽年少,但生得高大,足足比孟砚青高出一头,如今这么一说话,自然很能镇住人。

    陆亭笈的话,顿时引来大家的诧异,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特意跑来这里买珠宝首饰的大多是内地游客,是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对他们来说是长大见识,是积攒了钱买个好物件回去,当然也有倒爷们,他们是要买了这里的物件拿回大陆挣钱的,如果上千的物件竟然是假的,那就亏大了!

    毕竟内陆一个月工资也就那么几十块,上千块钱,这可是普通人几年的工资呢。

    老板好笑:“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你看看旁边牌子没有,我这里可都是写了,童叟无欺,如假包赔,双倍,赔双倍!”

    孟砚青道:“老板,你既然这么说,这件钻石,我买了,敢不敢卖?”

    老板嗤笑,打量着孟砚青:“你有钱吗?”

    孟砚青笑了笑。

    旁边的陆亭笈道:“一千三,我买了!”

    老板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牙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既然有人想买,我们自然卖!”

    孟砚青见此,掏出包来,里面装了大概一千多块钱,正好勉强凑够了一千三,交割了,那老板又给开了票。

    孟砚青将那钻石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道:“这是天然钻石,是吗?”

    老板:“那不是有说明书吗,还有证书,齐全着呢,认识字吧?认识字就自己看!”

    孟砚青颔首,之后却是对儿子道:“亭笈,去把这边的香港警察叫来,就说我们年幼无知,买了老板的钻石,结果是假货,对方伪造证书,欺骗我们,我们要求双倍赔付。”

    她这么一说,周围人全都惊到了。

    那老板也是气笑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看到没,这证书写得明明白白的,我们都是专业鉴定的,你说是假货?你鉴定了吗?”

    孟砚青:“不需要鉴定,我的眼睛就是鉴定仪。”

    老板听着,越发好笑,周围也都议论纷纷看热闹,一时珠宝店周围堆积了不少人。

    陆亭笈生怕自己离开后孟砚青一个人在这里吃亏,幸好这时候香港警察感觉到这里不对,已经过来了。

    孟砚青没说话,她让陆亭笈和那些警察交涉。

    ——多少也想锻炼下陆亭笈处理事情的能力。

    香港警察了解了情况后,表示他们也没有能力辨别钻石的真伪,说这一块属于盐田区管辖,建议他们去沙头角派出所报案。

    一时也有其它店铺的都来看热闹,大家自然明白,去了派出所也是扯皮,人家那是有证书的,派出所能说什么?

    如果非要让派出所委托做鉴定,那这件事就麻烦了去,而中英街这里也不是随便来的,这是特区中的特区,出入都需要进行海关检查,一般人哪耗得起呢!

    再说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不是深圳本地人,那更耗不起了,人家老板就是挣他们这份钱,狠狠宰他们一笔罢了。

    那老板笑呵呵地道:“行,你们去报案吧,看看公安局怎么说,如果公安局说是假的,我双倍赔偿!”

    陆亭笈听这话,他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便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道:“其实可以对比下,如果你这么有自信的话,麻烦将这个小钻石拿给我?”

    老板哈哈笑道:“这个小钻石,纯净度可是不如你手里的,你拿这个干嘛?”

    孟砚青淡道:“对比。”

    老板二话没说,拿出来,递到了孟砚青手中:“行,你对比吧!要放大镜吗。”

    孟砚青;“不用。”

    老板见此,更加好笑了,旁边两个伙计都笑了。

    旁边围观的不乏黄金珠宝店铺老板,见此情景,也都暗暗摇头。

    都是同行,这老头宰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这年轻姑娘要吃亏上当了,连放大镜都不用就想肉眼看真假,这不是说笑吗?

    孟砚青拿到手中后,将两颗钻石都放在手心,却对自己儿子道:“这两颗钻石,你看到它们有什么不同?”

    陆亭笈仔细看着,之后陡然发现了,道:“透过这枚钻石戒指的钻石,我看到了你手心的纹路,很清楚,但是透过这颗小钻石,我看不到你手心的纹路。”

    孟砚青颔首:“对,这就是区别。”

    周围人听着,诧异不已。

    刚才那个少年和店老板对峙时,少年意气风发,气势十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以至于没有人在意到他身边这位姑娘。

    现在大家才看到,这姑娘非常漂亮,肤白貌美,那气质堪比港台最知名的大明星,但是她却很内敛,是那种将所有光华都沉淀的含蓄地调。

    在那个少年和人对峙时,她自始至终都没高声说一句。

    甚至于现在她向老板要钻石,她对少年说出鉴定结果,她都是和煦恬淡,平静自然的,好像她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她只是平静地在教导少年如何鉴定钻石。

    可她那么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是让人震惊不已。

    所以这两颗钻石,一颗为真,一颗为假?

    一时不少人都想凑过去看看这真假钻石的对比。

    老板脸色也是微变,他突然就有些恼:“胡说什么,你懂什么!这根本不准!”

    然而,他这样的恼意,却让人更加相信狐疑起来。

    孟砚青伸出手来,给围观的观众看,大家惊诧地发现:“对对对,一个能看到手纹,一个看不到!”

    孟砚青又将那两颗钻石同时放在蓝色布料上,让大家看,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一个能看到布纹,一个看不到。

    在众人的惊诧中,她才慢条斯理地问陆亭笈:“亭笈,你也是学过物理的,想想你的物理学知识,有什么可以和这个相联系的,能够理论联系实际?”

    在场众人见此,全都目瞪口呆。

    这可是一千三百块的钻石,她说自己买到假货了,结果不疾不徐的,竟然还要考察下那少年物理知识?

    这是教孩子学习呢还是打假呢!

    那香港警察一时也看得懵了,所以人家这是现场教学?

    唯独那老板,他已经看傻眼了,这大陆小姑娘在干什么,拿他当案例来教学吗?

    不过其它商铺众人,全都支棱着耳朵听。

    人家教孩子自己也顺便学学,这是好事。

    陆亭笈还真认真想了想,之后道:“是和折射率有关系吗?”

    孟砚青点头:“对,继续猜猜。”

    陆亭笈:“天然钻石的成分是碳,它的折射率应该比较高,高折射率导致了更强的光折射和反射。”

    孟砚青笑道:“你猜得没错,钻石是均质体,折射率为2.417,它远比其它玉石折射率要高,比如翡翠的折射率是1.66,碧玺的折射率为1.63左右,这也是为什么比起普通玉石,钻石总是能看起来光彩夺目。”

    周围人等全都抽了一口气,一个个敬佩得五体投地。

    最初这姑娘张口说她的眼睛就是检测仪,大家还觉得这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她这么一说,没有人不佩服。

    人家这是高科技,这是行家!人家这是在教孩子!

    教孩子的事,哪能是假的!

    大家沾光了,也跟着学到了,一时也有人拿出自己之前买的钻石来,要对着看看。

    那店老板已经无言以对。

    一般来说,没有人怀疑他的玉石是假的,就算有人怀疑,他也可以拿出鉴定证书来。

    退一步,就算有人怀疑他的鉴定证书,他也可以头头是道说服对方,让对方觉得“是我不懂”。

    可是,遇到这种当场教孩子的,他竟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了。

    孟砚青将那件小钻石还给了老板,之后拿着那件钻石戒指道:“不过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简单的辅助鉴定办法,是最粗暴简单的,其实现在人造钻石工艺在提升,人造钻石的折射率也很高了,所以有时候这个方法会失灵,回头你如果感兴趣,先研究下钻石的化学和物理特性,然后我们根据这些特性再慢慢学习怎么鉴别真假钻石。”

    陆亭笈却好奇起来:“既然现在人造钻石的工艺已经提升了,那这颗钻石为什么仿造得这么粗糙,一看就能知道是假的。”

    孟砚青笑了,她赞赏地看着儿子:“因为这是四十年前德国仿造的。”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就能仿造钻石?

    周围人越发好奇起来,不少人都围着这边看热闹,想听个究竟,也好长个见识。

    香港警察见此,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也支棱耳朵想听。

    那店老板此时已经是彻底没话了,他自己也皱着眉,好奇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道:“民国年间,大陆那些贪官污吏军阀买办全都在囤积钻石,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搜刮了老百姓的血汗钱,这些钱不敢存银行,怕银行倒闭,也怕数额太大引人注意,所以一个个全都在买钻石来掩人耳目,甚至一些小官吏小商人也都开始买了,因为当时国民政府发行大量纸笔,所以就有了‘法币贬值买钻石’的说法。这种情况持续恶劣,在解放前两年,物价飞涨,一袋面粉最高十八万,老百姓重物轻币,手里不是有金条钻石就要有银元,再不济也要买米面囤着,不然就得挨饿。”

    她视线扫过陆亭笈,见陆亭笈听得认真,这才继续道:“也就是在这个年代,中国人把钻石当成世界股票,钻石进口量非常大,有一批国外造假的赝品进入国内,而眼下这个——”

    她摩挲着那钻石,道:“这是四十年代德国造的,是立方氧化锆,在高温高压下制出的,几可乱真,不过因为当时的工艺问题,折射率和硬度都比天然钻石要低一些。”

    她看着大家,道:“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它的密度比真钻石也要更大,应该是比天然钻石重七分之一。”

    她这话一出,那老板神情就变得格外复杂,那复杂里明显掺着几分无奈。

    周围人显然已经彻底信服了,他们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话,她说的这些都是他们完全不懂的,不需要理由,她说的话大家就是信!

    于是有人就起哄表示要“划一划”,甚至有一个游客嚷道:“硬度比真正的钻石要小,和真钻石一划,那肯定得有痕啊!”

    更多人起哄:“也可以称重!我们都是见证人,赶紧看看到底真的假的!”

    那老板已经彻底没办法了,他有些绝望地道:“行,行,这钻石有问题行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姑娘说得对,当时这钻石也是德国进口的,都是当真的,谁知道德国佬就这么坑人,我也是被坑了!”

    陆亭笈见此,自然明白他就是骗人的,正待要说什么,孟砚青却阻止了他。

    她只是对那老板道:“也没什么,既然老板承认是假的,那就麻烦两倍赔偿,这件事就算了。”

    那边香港警察还看着呢,老板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认栽。

    于是在香港警察的监督下,老板退还了那一千三,另外又倒找给孟砚青一千三,给那一千三的时候,他脸都是哭丧着的。

    “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懂?”

    孟砚青:“只是恰好有些了解。”

    说完,她便带着陆亭笈离开。

    因为闹了这一场,这中英街也不好逛下去了,便带着买的东西离开,好在他们已经买了不少,这一趟不白来了。

    陆亭笈大包小包地拎着,忍不住问:“母亲,那个人就是骗子,他就是故意想骗人的。”

    孟砚青:“这个市场本来就是这样,真假掺杂,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非要指着鼻子说他骗人,他还是顶多赔我们两倍,他都认罚了,警察也拿他没办法,犯不着再寻根问底。”

    陆亭笈也只好罢了,他想想那多出来的一千三,倒是心情不错:“我们白挣了一千三!”

    果然母亲就是了不起,逛个街还能挣钱!一千三呢!

    孟砚青笑道:“是,我们平白赚了一千三,中午吃顿好的。”

    第133章

    黄金时代

    这天早上五点,孟砚青就把陆亭笈叫起来了,两个人洗漱过后才发现陈叔早醒来,已经跑了三圈。

    汇票依然由陈叔保管着,三个人出发过去艺华公司。

    这艺华公司位于深圳车公庙工业区,三个人乘坐公交车过去。

    其实自从几年前国家批准恢复了黄金首饰内销权,深圳的黄金产业已经慢慢发展起来,除了香港诚志高和酱料综合厂投资的东方首饰加工公司,还有其它几家首饰加工公司。

    不过如今集生产和内销为一体的黄金加工单位,也只有艺华了。

    一路上,四处都是尘土飞扬,触目所及都是荒野杂草,彩色钢板的工业厂房一片接一片,耳边仿佛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下了公交车后,陈叔拿着地图,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所在,那家公司就在杜邦公司厂房的一旁,是一处独立的院子。

    三个人到了厂房前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了,那些人大部分穿着西装,还算讲究的样子,不过也有些穿着老式中山服,戴着眼镜,胸前口袋别着钢笔,就很有内陆党政干部的风气。

    孟砚青便猜到了,今天是各大企业和百货大楼统一取货的日子,估计国内各大省份的百货大楼都来人了,大家都是来取货的。

    大家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也有人注意到了孟砚青一行。

    孟砚青长得好看,打扮也还算时髦,有些人便窃窃私语,说这是不是明星来了。

    当然也有人用胳膊肘赶紧碰碰彼此,喉咙里大声咳嗽下,示意别太声张,免得让人笑话。

    孟砚青却看向工厂里面,厂房是一排排的预制板房子,院子里光秃秃的,也没种什么花草,有一些穿着蓝色工装服的工人正蹲在那里,对着一袋袋地土灰垃圾逐个筛查。

    那些工人偶尔会停下来说句什么,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犯难。

    正看着,就有一个穿着靛蓝色大褂的男人过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个皮夹子本本,让大家登记,登记后逐个进入。

    孟砚青排在人群中也登记了,进去后,却是进行严格的检测,先是用一个金属探测器检查,说是身上不能带任何金属,接着进入一个曲折的通道,这其间还有人工检查,比上飞机的案件还要严格。

    那人工检查是男员工检查的,陆亭笈见了,马上道:“你们找个女同志来检查!”

    那男员工见此,皱眉:“哪那么多事,不行你们别去了!”

    陆亭笈待要说话,孟砚青已经阻止了他,之后对那男员工笑了笑,道:“听说在医院,医生无性别之分,在我们工厂的安检工作中,也没有性别之分,是吧?”

    她这么一笑,那男员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生硬地说:“那我叫我们孙组长他老婆婆吧,不过人家忙着呢,不一定有时间,你等等。”

    他便隔着窗户对外面喊了一嗓子,他自己先检查陈叔和陆亭笈,很快外面来了一个穿着粉红大褂的女员工,就帮着孟砚青检查了。

    临走前,孟砚青对那男检查员笑道:“谢谢你给我们行了方便。”

    那检查员脸红了下,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孟砚青好奇:“你们孙组长,是物料控制部的孙组长吗?”

    那检查员有些意外孟砚青竟然知道,忙点头:“对对对。”

    一时他们沿着那通道往前走,孟砚青便低声对陆亭笈道:“早给你说了,收起你那大少爷脾气,出门在外,你以为是家里吗?”

    陆亭笈无奈地呼出口气:“知道了……”

    孟砚青哼了声:“我看你就是欠拾掇,回头我可和你父亲好好说下,怎么也得让你吃吃苦头。”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我现在已经很吃苦头了。”

    孟砚青看他那委屈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还是个孩子呢……

    他们说话间继续往前走,便开始排队继续登记,每个人上交自己的购货批条,登记。

    登记的时候,那负责人听着,问:“红莲?什么红莲?你们跳舞的还是卖花的?”

    孟砚青:“红莲取自北京西城的一个地名,那个地方有一条河叫莲花河。”

    那负责人随意点点头,记下来了。

    很快,孟砚青后面又有一个登记的,孟砚青一听便知道对方也是北京人,便留心听了一句。

    果然,那负责人:“菜市口百货?你们是卖白菜的吗?”

    那负责人连忙解释。

    陆亭笈也听到了,他差点想笑,不过忍住了。

    等走出那登记室,陆亭笈道:“我大北京的公主坟小西天猪窝村骚子营裤子胡同来了,他还不被吓到……”

    孟砚青忙扯了扯他袖口,憋着笑说:“别瞎说了。”

    北京有些地名确实比较怪,不太上台面,他们这红莲百货大楼算是很拿得出手的名字了。

    孟砚青看着手中的票据,那是三联票据撕下来的一层,上面用鬼画符写了一个什么。

    她大概认出这是一百四十小两的意思,她算了算,按照现在的配售价格,她手头这二十万的汇票倒是恰好能买下这一百四十小两的黄金饰品,且还能有些剩余。

    如果顺利的话,按照现在国家规定的零售价,一百四十小两全部正常售出,利润大概是勉强四万块。

    并不算很大的一笔,四万块的周转资金在黄金饰品领域只是一小笔钱,不过好歹开了一个头,挣四万块,有了信心,才能有更大的投入。

    况且,这四万块其实也足够应付柜台租赁费用和工人工资了,至少能腾挪开了。

    *

    孟砚青几个等在那走廊里,等着叫名字,那边叫一个名字,人家就应一声,就过去办手续,办完手续交了汇票就能领到金首饰了。

    孟砚青从这走廊窗户往外看,隔着铁栅栏,能看到那些领到金子的人,他们走路都是紧绷的,胳膊肘夹在身上,小心翼翼的,这一看就是带了不少金首饰。

    陆亭笈拧眉,他看着大家一个个被叫号,多少有些不耐。

    不过想想孟砚青说的,只能按下性子等着。

    陈叔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没什么动静。

    中午时候,大家都饿了,陈叔在那里继续等着,孟砚青带着陆亭笈过去食堂买些吃的,有饼干和榴莲饼什么的,不过竟然是限量的,每个人只能买两盒,孟砚青便只好买了两盒。

    从那食堂小卖铺出来的时候,恰好一个穿着蓝大褂的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大冷天的,那些零碎的纸屑和包装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孟砚青这么看着的时候,便见其中有一个透明塑料包装纸。

    她自然知道,那是避孕套外面的透明塑料袋。

    她便有些意外。

    这塑料纸显然是新拆开的,但是这里可不是别处,是黄金首饰厂,这里的一切都是管理严密的,员工出入都要几次翻查,所以是什么人,竟然会带着这个进厂?

    她微蹙眉间,便拿出纸巾来包住,一连包了好几层,又用空着的食品塑料袋包裹住,之后才放进包里。

    陆亭笈看到她装了个什么,疑惑:“怎么了?”

    孟砚青:“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后,把那些饼干什么的大家分了吃,好歹挡挡饿。

    孟砚青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块后,便把剩下的都给陆亭笈了。

    十五岁的孩子,最是能吃的时候,他平时饭量很大。

    陆亭笈喝了口水后,道:“我不吃了,饱了。”

    孟砚青:“就你这饭量,能吃饱才怪呢。”

    陆亭笈却很认真:“确实吃饱了。”

    孟砚青侧首看了他一番,看他那很认真的样子,便笑:“一人一半,吃了吧。”

    陆亭笈:“你吃吧。”

    孟砚青叹,心想这儿子虽然有时候不太懂事,但还是挺孝顺的。

    她便笑着说:“别推让了,给。”

    其实吃吃饼干喝口水,也就差不多饱了,至少不会觉得饿的,当下大家耐心等着,谁知道下午根本没再叫人,这时候不少人都按捺不住了,便问起来,可首饰部根本不见人影,问都问不到。

    好不容易抓住一位问,人家就说让等着,说每天的供应都是有限的,现在已经都发完了,可能还有一批,但是不确定。

    一时有人低声埋怨,有人愤怒控诉,也有人拿着BP机开始找信号,要打电话找关系找门路。

    陆亭笈望向孟砚青,低声问:“小姨,你打算怎么办?”

    孟砚青:“你觉得呢?”

    陆亭笈听这个,蹙眉:“以我的想法,当然是要他们赶紧给货了,不给货,我就找他们领导,我已经打听了,黄金首饰属于他们首饰部管,但是首饰部也得受人行的管束,我有个发小他爸就是负责这一块的,咱们只是提个货而已,应当应分的,打声招呼就是了。”

    孟砚青:“那你去打电话说一声吧。”

    陆亭笈疑惑,看着孟砚青:“真的?”

    孟砚青笑道:“真的。”

    陆亭笈有些犹豫:“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凡事就知道找关系呢……”

    他还是很在意她的想法。

    孟砚青:“没什么,能解决问题就是最好的。”

    陆亭笈:“好!看我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陆亭笈回来了。

    垂头丧气的。

    孟砚青:“嗯?”

    陆亭笈:“这边没信号,根本没信号,也没电话可以打。”

    孟砚青提议道:“你可以报你父亲的名号,他们还能不让你打电话?”

    陆亭笈抿抿唇,很无奈地道:“算了吧,那样有点丢人现眼。”

    毕竟以陆绪章今日的位置,如果就这么名号,有些太引人瞩目了,传出去别人笑话。

    孟砚青便笑。

    陆亭笈很无奈地耸着眉:“你还笑,你还笑!”

    孟砚青却笑叹道:“我去找他们吧。”

    陆亭笈:“你找他们说什么?”

    孟砚青:“当然是说这个事。”

    陆亭笈疑惑:“怎么说?”

    孟砚青:“跟我来。”

    陆亭笈越发不明白,不过也只能跟着。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离开这走廊的时候,并没有人在意,毕竟今天各单位人员不少,有些等不及只能先走了。

    孟砚青领着陆亭笈,径自往前走,大摇大摆,路上虽然偶尔遇到一两个员工,但因为孟砚青看上去太过自然,以至于没人注意到不对。

    孟砚青低声对陆亭笈道:“你自己坦然自信,就不会有人怀疑你,越是提心吊胆,别人越是一眼看出。”

    陆亭笈拧眉:“我们要干嘛,去当贼吗?”

    孟砚青:“瞎说什么,我当然是找他们领导去。”

    陆亭笈:“领导?”

    孟砚青低声说:“你如果注意观察就会发现,大厅里那几个负责人中间出来,都是过来这边的会议室,所以这边肯定是领导。”

    陆亭笈:“有道理。”

    孟砚青笑道:“现在,你猜下,哪个房间是他们最大的领导?”

    陆亭笈看了看,走廊是下半截刷绿漆的常见办公室,每个房间都是一样的木门,门上也没贴标签。

    他看了好一番,终于道:“应该是最里面朝南的吧?我感觉领导的办公室都是最里面的,这样清净。”

    孟砚青:“不,他们领导的房间是这间。”

    说着,她指了指左手边的那间。

    陆亭笈:“为什么?”

    孟砚青:“你看那门把手。”

    陆亭笈看过去,之后恍然。

    那门把手光可鉴人,比其它门把手都要光滑油亮!

    这说明在同样情况下,这间房子曾经被更多人进出,一般上级不可能跑到下级那里谈事情,但是下级以及普通员工都可能去领导办公室请示。

    他一时自然是佩服不已,叹道:“天下英雄谁敌手,有母当如孟砚青!”

    孟砚青听着,笑骂出声:“耍什么贫嘴!”

    这么说着间,两个人过去那办公室,孟砚青让陆亭笈等在外面,她自己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有人说了声请进,孟砚青推门进去,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忙碌地看着文件。

    对方秃头,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看上去是个讲究人。

    他看到孟砚青进来,眸中先是流露出惊艳,之后疑惑:“同志,请问你是?”

    孟砚青笑道:“您是宋主任吧?”

    对方略点头:“是,有什么事吗?”

    孟砚青:“宋主任,打扰了,我叫孟砚青,来自北京红莲百货大楼,这次过来贵厂提货的——”

    她说到这里,对方已经表现出不耐。

    显然前来提货的太多了,根本供应不上,来求他的人也太多,他对此已经厌烦了。

    哪怕眼前的孟砚青美得像明星,他也下意识反感。

    孟砚青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心存疑惑,所以想问问,贵厂最近是不是有黄金原材料损耗过大问题?”

    她这么一说,那宋主任惊讶不已,他瞪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孟砚青:“你是什么意思?”

    宋主任确实很震惊,这毕竟是一个太过敏感的话题,这个陌生姑娘竟然直接道出他的忧虑,这不得不让他狐疑。

    他盯着孟砚青,上下打量,眼睛中充满提防。

    孟砚青却道:“宋主任,你不必紧张,我是土生土长北京人,曾经在首都饭店工作,政审过关,历史清白,也是最近才留职停薪的。我们红莲百货大楼是北京宣武街道所属的下属百货公司,正经国有企业,我这次来是带着汇票来取黄金首饰产品的。”

    说着,她拿出了自己的证件,笑着摆在宋主任面前。

    孟砚青摆出的这些资质,显然让宋主任稍微放松了。

    首都饭店,国有企业员工,这几个都是能稍微让人放心的特质。

    特别是首都饭店,那不是一般饭店,服务员都是要政审的,要资历清白的,宋主任多少知道一些。

    更不要说这次能拿到他们厂子销售配额的,那必然是央行严格筛查过的,能让一个国有企业派过来他们首饰部取货,倒是大可放心。

    再说,这是他们黄金首饰生产工厂内部,安保严密,任何人来了都翻不出天去。

    在宋主任稍微放松后,孟砚青才道:“今天我来提货,一直等在走廊里,我看到贵厂的工人正搜集了垃圾进行筛查分拣,甚至连擦金布都逐个筛查检查,看上去这并不是你们的常规操作流程,所以我猜,应该是黄金盘点出现了失衡,所以你们在排查原因。”

    宋主任听这段,眸中流露出欣赏来,他点头:“看来你观察能力很好,而且你对黄金首饰加工过程很了解,你猜得不错,我们的盘点中确实出现了问题。”

    孟砚青笑道:“我祖上曾经经营过珠宝首饰,我也时常听长辈讲起金银珠宝制作中的一些隐秘,故而对珠宝行业的一些操作略有所闻。今天我过来贵厂是想提货的,久等而不得,难免想动动脑筋,想个法子,所以我毛遂自荐,希望宋主任相信我,如果我能抛砖引玉,算是帮了贵厂,也帮了自己。”

    孟砚青这一串话,信息量可谓是大,她前面澄清了自己的身份,用首都饭店和北京国有企业百货大楼这些要素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而她直接指出问题,表示自己略有了解,这就让宋主任产生了最起码的信任。

    现在,她又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是为了取货的,取货不得,自然是要求着宋主任办事。

    这样她就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弱势地位,让宋主任再次放松警惕,甚至在她面前产生些许优越感。

    当一个人产生优越感的时候,他会觉得一切都在他可控范畴内,防备自然再次降低了。

    说白了,对宋主任来说,孟砚青已经成为一个“求着他办事想绞尽脑汁讨好他”的人。

    于是宋主任叹了声,道:“孟小姐,您请坐,您既然这么说,那我说一下我们大致情况。”

    原来,在黄金首饰生产中对工人是有严格控制的,所有工人进厂都会严格检查,全身不能带任何金属物品,所有人在生产制造过程中都要穿防尘蓝大褂,去洗手间前要先洗手,上洗手间都要快进快出,不能逗留太久。

    在生产过程中,物料控制也是执行最严厉的流程,从倒模、执模、炸捞到抛光,几乎所有的工序前后的物料进出都由物控岗位称重,每一笔的收发都要有开单记录,且小数点精确到0.01克。

    在工人下班之前进行最后的盘点,然后送入金库。

    按照规定,他们生产车间十个工人的实物重量和单据统计数量的误差要在三克以内,如果误差超过三克,那就必须重新盘点。

    但是最近一个月,却已经出现七次盘点误差超过五克,物料控制部的同事已经重新排查了整个流程,提高了监控力度,但依然无法排查出原因。

    要知道,黄金首饰生产过程中的损耗都是有严格上限规定的,一旦超出损耗阈值,那说明生产管理过程中出现了严重问题,或者操作损耗或者偷窃损耗,如果查不出原因,所有生产管理部门的人全都要一起担责任。

    说到这里,宋主任长叹一声:“就在昨天,我们的盘点再次失衡,对不上账,实物称重在入库时比账目重量少了整整七克,所以今天我们必须严格排查,找出原因,不然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停工了。”

    孟砚青便明白了,黄金太过贵重,这不是随便谁能承担得起的,七克的黄金按照黄金材料来算那也是三百多块钱,是不小的数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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