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5章

    她正看着,陆绪章却感觉到了,抬眼看过来。

    见她醒了,他便放下笔,起身走到床前。

    他弯腰下来,看着她,低声道:“可真能睡,睡着了跟个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他身影颀长,高高地立在床头,跟孤高的山峰般笼罩在她上方。

    孟砚青动了动身子:“几点了?”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

    陆绪章:“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先吃饭还是先回家?”

    说着,他起身,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来,润了润喉咙,这才准备下床,一时想起来:“我那件大衣呢?”

    陆绪章:“帮你收好了。”

    孟砚青这才看到,她大衣被整齐地挂在衣帽架上,一看就是被仔细归置过的。

    陆绪章:“你先洗漱下吧,我看会文件。”

    孟砚青点头,披上了饭店的宽松睡衣过去洗手间,结果照镜子一看,自己头发简直要飞起来了,像个张飞。

    一时想起刚才陆绪章看到自己这样子,他竟然能面无改色?

    她略有些无奈,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现在和他没关系,随便他怎么看待她都可以。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坦然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略洗漱过后,陆绪章也把文件收拾进了公文包,又略整理了领带,两个人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陆绪章看了看她,到底伸手帮她重新系好了围巾。

    他低声解释道:“外面下雪了,你刚睡醒,仔细吹到风。”

    孟砚青其实白天睡了这一场,又做了那梦,整个人还处于反应迟钝状态,听到这话也没反应过来。

    陆绪章领着她出去酒店,酒店走廊里有正在打扫的服务员,不过孟砚青穿着笔挺大衣,戴着围巾半掩,又被陆绪章这样人物领着,那服务员自然没认出。

    陆绪章带着她径自进了电梯,出电梯后从东厅门出来后,便抄近道出去饭店了。

    出来首都饭店,后面就是四九城最常见的老胡同,多少年的青砖灰瓦了,才下过雪后,那长了苔藓的青砖老墙都被覆盖住了,青石板上间或夹着几片枯叶,在那皑皑白雪中格外惹眼。

    陆绪章抬起手,体贴地虚扶着她。

    孟砚青想起刚才:“你对这边挺熟的?”

    比她熟。

    陆绪章:“这几年招待外事人员都是在这里。”

    孟砚青:“也是。”

    陆绪章看看这边的路,青石板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坑坑洼洼的,虽说这是最中心地带,距离海里和安门也就几步路,但老城里素来少不了灯下黑,这边显然治理得不好。

    这时候,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欢快地冲过来,胡同狭窄,陆绪章忙把孟砚青拉到一旁护住。

    那自行车“嗖”的一声从两人身边飞过,泥点子四溅。

    陆绪章看着远去的小青年:“现在的小孩太没教养了。”

    孟砚青赞同:“确实是,比你差远了。”

    陆绪章点头:“比你更差远了。”

    说完这个,两个人同时默了下,孟砚青便笑了:“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说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笑话我们的。”

    陆绪章笑:“好。”

    一时他看着这老胡同:“你平时下班怎么办?如果值夜班呢,晚上安全吗?”

    孟砚青:“我一般很早就下班了,反正几步路的事。”

    她看他疑惑,便解释了自己这次只是临时替补,她现在正在做英语助教:“顺利的话,过一段我的编制就转过去了。”

    陆绪章颔首:“你去给她们当英语老师,还是太委屈了,不过勉强说得过去,只能认了。”

    孟砚青侧首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她便笑,这点上父子两个挺像的,都快把她吹上天了,看来必须把她安排在联合国才算是不屈才。

    陆绪章继续陪着她往前走,总算到了孟砚青住的那小院子,巴掌大的院子,因为下雪的缘故,全都覆上了一层白,旁边那还没来得及修整的窗户房间便略显老旧。

    陆绪章脸色已经不佳:“你就住这?”

    孟砚青便拉着他进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你进来看,我这屋子收拾得还挺利索的,而且我最近还捡漏了好几件宝!”

    两个人脚上湿漉漉的,进屋前特意拿旧布擦了擦,等推门进去,孟砚青道:“我这几天一直忙着拾掇呢,想着把这院子装饰下,其实我一个人住还不错吧?”

    陆绪章打量着这房间,收拾得倒还算干净,摆了一张床,竟还是花梨木的老床,简单的桌子上放了带花边的淡色桌布,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画,窗户上挂着用各色布料拼接起来的窗帘,那拼色倒也看着温馨舒服。

    确实打理得还算干净整齐,不过他脸色却并不好看。

    孟砚青:“我觉得还不错,瞧这个书架,才花了两块钱,这也是老檀木呢,还有这个花瓶,好看吧?清朝的呢,高低也算是一个老物件。”

    陆绪章沉着脸看了半晌,最后视线落在那床上:“这种布料的被褥,你能睡得惯吗?”

    她皮肤脆弱娇嫩,是真正的豌豆公主,对床上用品非常挑,以前贴身衣物和被褥都是一水的蚕丝。

    孟砚青听这话,认真想了想睡觉感受:“确实不如蚕丝的舒服,不过我习惯了,竟然觉得还不错。”

    陆绪章环视这房间:“你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吧,我来给你置办。”

    孟砚青:“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对你提出要求,让你帮我办,现在我没有提要求,说明我觉得现在的状况还可以。”

    陆绪章:“可我看着这被褥,就觉得你睡不着觉。”

    孟砚青笑叹:“你想多了,真不用。”

    有一种不舒服,叫做前夫觉得你不舒服。

    陆绪章不说话,他又检查了房间各处,最后视线落在那门窗上,他皱眉:“这样安全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孟砚青:“天子脚下,哪那么多事。”

    陆绪章却还是神情不豫,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不然你直接去王府井那边的宅子住吧?那边其实一直空着,你如果过去的话,让亭笈在那边陪你。”

    孟砚青:“不想去,那边太大太空旷了,而且也远,我就喜欢这里。”

    陆绪章没说话,又看了各角落,最后终于道:“你平时怎么吃饭?”

    孟砚青:“我一直都是吃食堂啊,食堂不是挺好吃的吗?不过这边好像也有厨房——’

    说着,她推开门,过去看了看厨房,厨房很久没有人用了,灶台上面都是一层的灰,显然从没开火过。

    陆绪章看了好一番,之后,那视线便落在孟砚青脸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好整以暇地挑眉。

    那架势,仿佛逮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孟砚青无奈:“怎么了……”

    陆绪章:“这种灶台,你会用吗?”

    孟砚青想了想:“现在还不会,不过我觉得学学就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陆绪章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气都气饱了的样子。

    他抿着下唇,点头,又点头。

    之后才道:“砚青,我们聊聊吧,聊聊你的打算,你能和我说一下你的想法吗?”

    孟砚青:“嗯?”

    陆绪章:“你打算参加明年的高考?”

    孟砚青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架势,也就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不是改革吗,我觉得将来一切都有可能,我暂时没别的想法,反正家里以前做珠宝生意的,就想干脆把家族旧业拾起来。”

    “珠宝的话,现在趁着年轻,也不着急非要马上做事,便想去大学里扎实学点东西,地质学的,金石鉴定类的,打好扎扎实实的硬功底。”

    陆绪章默了一会,才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之前我一直不想和提,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

    孟砚青:“你说。”

    陆绪章:“其实当年你没了后,父亲借着这个由头,通过一些关系设法和你哥哥取得了联系。”

    孟砚青心里一动:“联系上了我哥哥?然后呢?他知道我去世的消息了?”

    陆绪章颔首,之后才道:“当时情况很复杂,你哥哥提出要求,希望把你带回法国,所以我——”

    他继续道:“我前往法国见你哥哥,把你安葬在了法国。我把你所有的遗物都带过去,包括你所有的嫁妆,这也是你哥哥的要求。”

    所以他身边确实没有任何孟砚青的遗物,包括儿子想看的照片。

    那个人是孟砚青留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他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对那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绝望之中甚至存着天然的信任和亲切感。

    孟砚青拧眉:“我哥哥一定很生气,他说什么了?”

    陆绪章静默了。

    他的视线就那么看着前面虚无的一处,半晌才开口道:“他自然很生气,很伤心。”

    关于那一段的记忆,他其实有些混乱了,事后想起来,他便一直不断出现幻觉。

    那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沾着血迹的梦,伴随着荒谬的希望,惨痛的绝望,以及无尽的折磨。

    孟砚青看着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哥哥他对你做了什么?”

    陆绪章抬眼,看着孟砚青:“他只是比较生气罢了,可能有点不太接受现实,也没什么别的。”

    不太接受现实……

    孟砚青沉默了。

    她的母亲是中法混血,但也不是纯正的中法混血,外祖母身上有吉普赛血统,她哥哥自小就迷恋吉普赛人的巫术,十六岁那年,外出读书,不再受家里约束,那更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用中国话说就是走火入魔了。

    她哥哥自小对她颇为疼爱,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不太接受现实”,还不一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她看着陆绪章:“具体说说?”

    陆绪章笑了下:“其实真没什么,他好像对一种巫术深信不疑,想试试,要求我配合,因为他说我们是夫妻,对他的成功大有助益。我倒是能理解,他想试,那就试试好了。我陪了他三个月,没有成功,我就离开了。”

    关于这点,那个人没来中国找上儿子,没用儿子来试,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他越发不想和儿子提起这些,甚至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个舅舅的存在。

    他笑道:“再说你现在重新出现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会认为也许和他有关系,就这点来说我可以庆幸和感谢了。”

    孟砚青:“其实我哥哥他——”

    这是一个很难讨论的话题。

    当年哥哥不愿意跟着父亲回国,父子闹翻,所以她和父亲回国后就和失去联系了,一方面是因为国内的形势问题,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

    孟砚青父亲觉得是家丑,羞于向人提起这个儿子。

    虽然孟砚青父亲和陆家关系极好,但是这种他认为的家丑,它绝口不提,所以陆家对此应该是并不知道,以至于对哥哥应该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哥哥竟然见过陆续章,估计陆绪章的世界观要受到冲击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哥哥很疼我,他和父亲闹翻之后,还一直想给我写信,他知道我死去的消息一定很难过,如果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替他向你道歉。”

    她有些艰涩地道:“他从小就有点疯,我父亲为此不知道和他吵过多少次,却无济于事。”

    陆绪章自然看出她的担忧,当下挑眉,笑看着她:“你竟然还要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痛骂我傻,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说,太丢人了!我怎么就上了他的当,我的一世英名毁于法国。”

    孟砚青看他这样,倒是稍微放心了,看来哥哥还没有太过分。

    她笑了下:“不提他了,至于嫁妆,没了就没了,反正给我哥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都是身外之物,回头我也会和亭笈解释下,找个别的理由吧。”

    陆绪章却道:“你的嫁妆还是在的,你哥哥对这些也没有兴趣。我之前和你说了,都在国外。”

    之后,他解释道:“嫁妆这个事,倒也不只是他的要求,是我深思熟虑后自己打算这么做。当时国内的形势你也知道的,其实我很担心护不住你的那些东西,我也希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把你所有的遗物全都带过去,一起放在了外国的保险柜里,这点你哥哥倒是赞同的,所以他设置了一个保险柜的密码,我拿着钥匙。”

    孟砚青:“然后?”

    陆绪章:“我们一起签署了一份文件,这些会在亭笈成年之后交到他的手中,也只有亭笈才可以拿到,在这之前任何人不能随便动用。按照当时我们的约定,在亭笈年满二十岁,我们会一起过去打开保险柜。”

    而因为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些敏感操作问题,世事难料,祸从口出,加上他对那段记忆的排斥,所以在儿子成年前,他也不会和儿子提起这些。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他给自己提前立下的遗嘱中提到了这件事情。

    孟砚青:“你意思是说,钥匙在你手里,密码在我哥哥手里?”

    陆绪章:“对,我详细了解过,只有这两个同时出现,保险柜才能打开。”

    他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所以最近我也在想着找找你哥哥的下落,我已经托人在找了。”

    孟砚青:“找的话……还是找找吧。”

    毕竟是她亲哥哥,虽然疯了点,但她还是很想他。

    她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密码这个,我觉得不用找他了,我能猜到他的密码,你把钥匙给我,等以后我出国,直接打开,不用等亭笈成年了。”

    陆绪章笑:“好,还是你了解你这哥哥,那我们就偷偷取出来。”

    孟砚青点头。

    说完这个后,两个人就没声了。

    陆绪章提起的这些,显然对两个人的心理都有些冲击。

    只是这些太遥远了,也不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所以谁也不愿意明着提起了。

    她的再生是一种侥幸,两个人都存着私念,希望这就是一个既定的、不会被改变的事实,所以两个人都不愿意去讨论这个事情的科学性和合理性。

    过了好一会,陆绪章再次开口:“那你呢?你当时不是想回法国读书吗,现在想出国吗?”

    去法国读书,那是她十几岁时的想法,不过后来国内环境不好,出去不方便,便说再等等,后来她怀孕了,他们结婚了,孟砚青父亲出了事,她自己产后抑郁,身体精神都不好,便再也没提过这茬。

    孟砚青没想到他提这个:“怎么,想把我送出国?”

    陆绪章看着一旁的窗帘,院子里的风吹来,那窗帘便一荡一荡的。

    良久,他叹了声:“你想出国的话,我来想办法,帮你申请国外的好学校,学费生活费我都会负责,妥妥当当把你送出去,出去后,可以求学上进,可以谈一场随心所欲的恋爱。”

    孟砚青看他一眼,笑了:“绪章,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心都要操碎了,我看你再这样下去,我干脆认你当干爸吧。”

    陆绪章听这话,那神情自然不好看:“我就是再能干,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孟砚青便看着他,微拧眉。

    陆绪章看她这样,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歧义,竟仿佛开了个低劣的黄色笑话。

    他顿时没好气起来:“你要不要去?你不去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管你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孟砚青:“算了不去了,我是想着在国内扎实学岩石矿物学,先打基础,等过两年形势好一些,就去国外拿个珠宝鉴定证书,顺便去国际上参加个珠宝设计比赛,看看能不能拿个奖,也算是镀金了,再之后的事,看国内情况吧。”

    陆绪章侧首,看向她:“为什么不想去?”

    他明白了:“你不想离开亭笈,是不是?”

    孟砚青,点头:“嗯,我错过了他很多年,他现在十几岁,正是叛逆的时候,我不想再错过了,安分在国内陪他几年。”

    她笑道:“其实我的打算是,我现在慢慢备考大学,也不着急,反正三年内考上就行,这个时间我也督促着他一起学,如果他能早一两年考上大学,那也行,反正总归有助益,十七岁上大学也不算太早是吧?”

    陆绪章沉默。

    孟砚青很无所谓地道:“等他大一些,各方面都上了正轨,我再考虑别的。反正我现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陆绪章却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略显潮湿的空气中,他的眸光异样复杂,带着孟砚青读不懂的情绪。

    孟砚青:“嗯?”

    陆绪章开口:“对不起,我确实没有照顾好亭笈,没有尽好做人父亲的责任,你一定很不放心。”

    孟砚青垂眸看着外面落满雪的院子,笑道:“也不会真怪你,我看闹到这个地步,亭笈自己也有问题。”

    她其实不太懂那本的逻辑,但是整本都是围绕着男主角和女主角展开的,陆亭笈这个角色生来就是一个四九城纨绔子弟,高傲偏执自以为是,和男主作对,疯狂痴恋女主。

    她想,这篇之所以存在,那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物。

    所以这父子关系也许受到了一些莫名原因的影响,并不一定是谁的错,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再说孩子到了十几岁,开始叛逆了,父子两个人硬碰硬,谁也不肯低头的话,本来关系就容易闹崩。

    陆绪章沉默了很久,才走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来,轻抱住她。

    孟砚青没说话,安静地靠在他肩头。

    在湿润清凉的空气中,他的气息清醇温暖,这让她觉得很舒服。

    陆绪章低声道:“砚青,你又回来了,我心里很高兴,不管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很高兴。”

    孟砚青轻“嗯”了声:“我知道。”

    陆绪章:“我心里也有一番挣扎,现在,我很高兴你能推翻我们年轻时的荒唐,忘记这个糟糕的我,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没有婚姻束缚,也没有曾经那些烦恼,可以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实现你的梦想。”

    孟砚青抬起眼看向他。

    近在咫尺,她清楚地看到上方男人好看的下颌线,已经微垂下的薄眼皮。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算荒唐……倒也不用这么说。”

    至少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陆绪章:“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你可能去了法国,可能已经成为行业佼佼者扬名世界,光芒四射,都是因为我们那场错误,才耽误了你的前途。”

    孟砚青:“所以?”

    陆绪章笑了下:“我会尽力,尽力和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把曾经那些你没得到的都弥补了,这是我欠你的人生。”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低声道:“这两天我要陪着海伦女士过去一趟北大。”

    孟砚青:“嗯?”

    陆绪章:“她前夫斯诺先生一半的骨灰葬在了北京大学未名湖畔,她想去看看。”

    十三年前,他们刚结婚没两年,海伦女士的前夫去世,生前留下遗嘱,将一半的骨灰葬在北京大学。

    当时海伦女士亲自护送前夫斯诺先生的骨灰,远渡重洋过来中国,中方盛情接待,并举办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就连墓碑都是叶首长亲自题词的。

    那个时候陆绪章也参与了这件事的。

    如今十三年过去,海伦前来为前夫扫墓,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想到这里,陆绪章抬起手,温柔地帮孟砚青抚顺了发。

    四目相对间,陆绪章轻叹一声:“以后,希望你对你前夫也有海伦女士这种情份,我就知足了。”

    孟砚青静默看他很久,看他那眉眼间所谓的宽容,之后,淡淡地道:“放心好了。”

    陆绪章:“你要有情有义了?”

    孟砚青笑看着他,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今生我若有幸修成祸害,必携爱侣,前去为你扫墓,告慰你在天之灵。”

    陆绪章:“……”

    她当祸害的第一件事,那一定是想气死他。

    第46章

    我是麻烦?

    陆绪章离开前,为她把雪扫了。

    他说过两天他能腾出时间就过来,帮她布置家里,他这两天有重要国际会议,没法腾出时间。

    孟砚青倒是不着急,告诉他自己可以慢慢来,其实他不来也行……

    首都饭店里,紧急外宾招待工作结束,王经理立即带领大家做了反思总结,因为孟砚青也参与其中,她助教课上完后,也就过去参加了这次会议。

    老鼠问题自然是大问题,虽然很多饭店都无可避免的,但是作为首都饭店,在外宾面前暴露出饭店存在老鼠的事实,依然大失颜面,他已经把这件事作为重点失误向上级报告,上面自然也很重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是后厨以及仓储卫生清洁问题。

    除了老鼠事件,另一个重点自然是蛋糕樱桃。

    后厨已经紧急调查过了,那个厨师是多年老厨师,党员,思想方面那肯定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只是做了那蛋糕后,觉得一片白色有些过于单调,恰好厨房有新进的大樱桃,便放上一颗,觉得那样还好,当时也没多想,就让人送过去了。

    这厨师如今被提醒后,回想下也是后怕,当即认错,诚恳道歉,上面见此,倒是也没多追究,只是让厨师写检查进行检讨,并改善日后工作。

    因为樱桃问题,孟砚青也受到了特别表扬,认为她机敏警惕,也懂得随机应变,而她替换的萝卜花其实也能为蛋糕添彩,成功化解了一次可能的外交危机。

    饭店特意给她发了特别表彰,感谢她的机智。

    谁知道就在这时,李明娟突然提出质疑,她表示自己当时本来要去扶那位海伦女士,结果却被孟砚青直接拽到一边了。

    提起这个,李明娟就气恼:“她只想着自己要表功,也不想想这种事如果让客人看到,客人怎么想?她还掐了我一把,疼得我要命,我当时真是恼了,可我还不是得按压下情绪,只能忍着,我是以大事为重,才没有当场和她闹翻!”

    王经理听闻,疑惑,看向慧姐。

    慧姐知道王经理的意思是让自己处理,于是她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你意思是说,下台阶的时候,你打算去扶着海伦女士?”

    李明娟点头:“是!”

    慧姐:“当时孟砚青阻止了你,她把你推开,然后自己站在海伦女士的侧前方,和海伦女士说话?”

    李明娟:“是,她站人家前面,和人家说话,说英语,我们做服务员的,总该本分吧,她还和人家说了不少话!”

    慧姐听着,便望向孟砚青:“你确实推了李明娟,并掐了她?”

    孟砚青:“我确实推了她,她想扶着海伦女士,我阻止了她,至于掐——”

    她笑道:“当时是重要场合,我怎么可能没事去掐别人?也许我紧张,多用了力气?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向李明娟同志道歉。”

    旁边几个服务员对孟砚青颇为信服的,如今听到这话,都暗暗担心,心想她推就推了,怎么还这么当众承认了,这不是给自己落下把柄吗?

    其它众位姑娘,脸色各异,都不敢吭声,沉默地看着。

    慧姐望向王经理。

    王经理微颔首。

    慧姐这才道:“李明娟,就海伦女士的这个事情,我要对你提出批评,对孟砚青提出表扬。”

    啊?

    她这一说,众人全都疑惑了。

    当然也有经验老道的,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

    慧姐目光扫向众位年轻姑娘,这才开口道:“这是我的疏忽,还没有教你们这一点,你们要记住,西方和我们东方的文化不同,在我们东方,尊老爱幼,上公交车给老人让座,这是一种尊重,我们服务人员扶着年长的客人上下台阶,这是周到和体面,但是在西方,他们并不喜欢这样。”

    众人微诧。

    慧姐继续道:“对于那些西方的女士,哪怕她们年纪大了弯腰驼背,哪怕行动不便,她们也不喜欢别人扶着她们,这种动作只是让她们觉得,她们老态龙钟,她们已经不能独立自主,只能靠别人扶持着走路。”

    “对于海伦女士来说,这种心态尤其敏感,她曾经是惊艳西方的大美女,她那样的人,因为年纪大了,竟然要人搀扶了,她怎么可能接受?”

    众人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李明娟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她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

    王经理又道:“其实昨晚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模板,你们可以仔细揣摩陆同志的言行。我也曾亲眼目睹陆同志和国内女性领导的交流,他绝对不会提及其它,只会把对方当做长辈来敬重,会尽到作为晚辈的本分,但是面对海伦女士这样的西方年长女性,便要忽略对方的年纪,不能把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

    他看着大家:“其实昨天陆同志和海伦女士跳的那支舞,也是非常体贴用心,是刻意选了最轻缓的一支,他的这些用心,你们都该仔细揣摩体会。”

    大家自然深受教诲,纷纷点头。

    李明娟脸色惨白,低垂着头。

    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到底轻看了孟砚青。

    *

    这天彭总经理和孟砚青谈了话,主题就是表扬,说她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让她好好在英语培训班干。

    “小孟你先当助教,如果教得不错,那回头咱们就商量着,不外聘老师了,到时候你就直接给她们讲英语,也讲讲国外的礼仪,服务员的工作先不用干了,你去做服务员,那是大材小用了!”

    孟砚青听了后,也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上大学,所以现在业余拿起课本来打算学习。

    “我也不是说我马上就能考上,其实我基础很差,但也不着急,反正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我现在才十九岁,我的目标是用三年时间考上大学。”

    彭副总经理听着,倒是赞同,认为她有上进心:“其实你要是想学习进步,这个也可以,我们首都饭店有委培的机会,或者去清华北大,或者去海外留学,这都是可以的。”

    孟砚青:“可我不想上委培的,我想上正式的。”

    到时候拿的证书不一样,出身也就不一样,她想上正规大学,之后进入珠宝行业,说白了就是好歹混一个科班出身。

    彭副总经理笑叹:“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有主心骨的。”

    孟砚青:“也不一定能成,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总该有个梦想。”

    这话倒是把彭总经理惹笑了:“这样也行,反正你尽量努力吧,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我能帮忙的尽量帮忙。”

    好一番谈话后,孟砚青才出来。

    现在英语班的教学任务很轻松,一天就那么几节课,其它时候都可以在家休息,她正好可以在家复习,偶尔还能陪着彭雷逛逛赚钱。

    其实现在她买了房子,赚钱不是那么急切了,犯不着浪费时间当模特,不过她还是很喜欢彭雷,也愿意帮助他一起了解北京和中国。

    所以她尽量还是抽出时间来,会陪着彭雷,给他介绍北京,介绍中国的风土人情。

    这天,她先去宿舍里略收拾东西,顺便和几个姑娘谈了她们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其实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只需要她们持之以恒地坚持就行了,至于英语学习方面,她们已经具备了简单外语沟通的口语能力,接下来如果想深造,也不是她在那里帮她们抱佛脚能解决的了。

    不过好在现在高考放开好几年了,托福都已经开始在大陆设置考点了,学习英语的资料还是很多,可以跟着半导体收音机学,也可以没事蹭蹭饭店的电视,看看电视上讲英语。

    除了这些,首都饭店也有外文图书馆,那本来是给首长们用的,但是服务员办理了证件后也可以过去看书。

    无论如何,来到首都饭店这个地界,她们能接触到英语的机会终究比别人要多。

    她已经带着她们避开了罗战松后宫的风险,也帮她们把学习的这扇大门打开,没有谁能扶持谁一辈子,接下来她们的路怎么走,端看她们自己了。

    胡金凤几个对孟砚青自然是崇拜得不行了,特别是她们知道这次孟砚青在接待工作中所做的,那是让慧姐和李明娟都为之羞愧的优秀。

    现在孟砚青打算搬离这宿舍,她们自然是有些不舍,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自然都为她高兴。

    现在几个姑娘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孟砚青和她们不一样。

    其实最初看到孟砚青,她们就感觉到了她气质的不同,她们在私底下也曾经暗暗羞愧,觉得自己不如孟砚青。

    现在更明白,她各方面却是比其他人都要出色很多。

    她们在初入首都饭店,遇到孟砚青这样的舍友,自是受益,沾了大便宜。

    孟砚青看她们很不舍的样子,倒是笑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没事还得回来咱们宿舍,查查你们功课,你们可别松懈了。”

    大家听她这么说,也都笑了。

    *

    孟砚青搬了铺盖过来了自己房子,倒是感觉不错,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了,以后慢慢拾掇,把这里拾掇好,回头就把儿子叫过来,到时候一起在这里读书学习。

    她一时又想起来那宁碧梧,如果宁碧梧一起学习,那自然更好,她还能时刻注意着宁碧梧的思想动态。

    只可惜宁碧梧和自己儿子总是针锋相对,就怕他们两个在一起学习的话,学着学着就打起来了,只好先罢了。

    这天,她学了一个上午,肚子已经嘟噜噜叫了,这小院里的灶房还没修整,她不太想用,一个人也不太想开火,便拿了钱和饭票,准备过去首都食堂的员工餐厅吃饭。

    谁知道经过西楼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正是陆亭笈。

    她惊讶:“亭笈?”

    陆亭笈看到他,惊喜得很:“母——”

    他喊到一半,便意识到场合不对,忙停下来了。

    孟砚青便领着他走到一旁角落:“你怎么过来了?你父亲呢?”

    陆亭笈:“这几天我父亲忙着呢,今天有首长邀请他过去看球了。”

    孟砚青:“看球?”

    陆亭笈:“是啊,这几天世界杯预选赛。”

    孟砚青恍然,这才记起,去年亚洲杯中国男足得了冠军,今年好像要冲出亚洲,现在世界杯东亚区预选赛开始了,就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

    不过她隐约记得那本书中提到一句,因为最后一场是平局出线,没能冲出亚洲,结果球迷闹腾,还引起来骚乱,

    这件事只是在那本中一带而过而已,好像是顺嘴提到了,但是孟砚青听到,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便道:“他非得去看球吗?”

    陆亭笈:“这哪知道呢,他工作的事又不会和我说。”

    孟砚青微拧眉,想着她回头看看新闻,等到那次关键局,她就把陆绪章叫出来,免得他受影响。

    这种骚动啊公安局出面的事,就算不出什么事,但肯定能少沾就少沾。

    当下她也就道:“那你呢,怎么没上学?”

    陆亭笈有些无辜地道:“今天我们学校组织郊游,去香山爬山,我才不想去呢,早腻了,我就请假了。”

    孟砚青听着,倒是明白,陆亭笈祖父在香山脚下有一处宅子,每年他应该都会过去那里住,他去的话自然带着陆亭笈。

    陆亭笈肯定对香山没兴趣了。

    于是她就道:“那你过来这里干嘛,找我的?”

    陆亭笈:“也不是。”

    他摸了摸脑袋,道:“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孟砚青便明白了,首都饭店设有理发室,还专门特设了一个首长理发室,这也是为了首长们的安全,后来就一直留下来了。

    这种理发师也服务首长家属,拿着牌子就可以。

    她当下道:“行,那你去理发吧,我在东门等你。”

    陆亭笈显然不干:“你不陪我去啊?”

    孟砚青:“你多大人了,理发还得我陪你?”

    陆亭笈不说话,鼓着腮帮子,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半大的孩子,论身高的话分明比大人还高了,在外面也学会了约架斗殴,可现在那么大一个子杵在她面前,那眼神委屈又期盼。

    孟砚青很没办法,她看看四周围:“那我陪你去吧,不过一路上注意着,别太张扬。”

    她到底是这边的服务员,目前和陆家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也不好太让人知道。

    陆亭笈一听这话,顿时神情泛起愉悦:“好,走吧!”

    于是孟砚青陪着陆亭笈过去生活服务区,那边在东楼的一楼,而专用理发室就在最靠里面的理发室,一到这边,便可以看到保卫科便衣了。

    那保卫科不认识陆亭笈,陆亭笈拿了牌子给他看,保卫科便放行了。

    到了专用理发室后,那边陈师傅正好闲着,一眼看到陆亭笈,便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不是亭笈嘛,又长高了?”

    陆亭笈在外人面前倒是礼貌得很:“陈爷爷好,我来理发的。”

    说话间,陆亭笈顺势给陈师傅介绍了孟砚青:“这是我家亲戚,我叫她孟姨。”

    孟砚青便和陈师傅打了招呼。

    她大概知道这位陈师傅,陈师傅是首都饭店理发室多年的老人了,手艺高超,他研究多国流行发型,洋为中用,自己设计了多种适合国人的发型,曾经给多位名人理发,一些首长最为常人所知的发型造型都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手。

    陈师傅很快便开始为陆亭笈理发,商量发型的时候,陈师傅的意思是他年纪还小,剪短一些,陆亭笈听着:“我不喜欢太短了。”

    孟砚青从旁正看着,道:“可我觉得陈师傅说得有道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