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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孟砚青轻叹:“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那个时候,你本来应该早点出去,有更好的前途。”

    陆绪章抿唇,看着她很久,才道:“这件事,我不想讨论,就当时的我来说,我不可能抛下你们母子一个人离开。”

    孟砚青垂下眼睛,苦笑:“当时我们都还很年轻,年轻的话,总归对未来有许多憧憬吧,其实我们都不是甘心轻易被婚姻栓住的人,你更不是,因为我意外怀孕,我们才结婚的,你本来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我完全能理解。”

    她这话一出,陆绪章的视线倏然落到她脸上,视线锋利。

    他盯着她:“你这么想的?”

    孟砚青迎着他的目光,淡声道:“难道不是吗?”

    陆绪章盯着她:“是谁说了什么?父亲,母亲?不,他们不可能说什么,是二婶?她和你说过什么?”

    孟砚青笑了:“其实也和别人没关系,别人说不说,我都知道,这是事实啊。”

    陆绪章望着她的眼睛:“砚青,请相信我,我当时对我们的婚姻,对亭笈的出生,都是期待兴奋的。如果当时的环境或者形势让你这么感觉,那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当时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家庭环境都太过复杂,他们又年纪轻轻有个孩子,匆忙进入婚姻。

    她父亲骤然离世,她的成分突然被打上标签,她身体情况一直不太好,结婚四年,孕产期间,搬家都搬了两次,受尽折腾,他却也无能为力。

    那时候,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中,看都不要他看到。

    他涩声道:“砚青,这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孟砚青沉默地听着,其实她对他并没有太多怨念。

    只是她生性骄傲,既然重新来一次,那就不想回头去看那些是是非非了。

    她便笑了下:“过去的一些事,愉快不愉快的,其实我都不想提了。毕竟当时我们都太年轻,当时的社会环境也不好,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自己是有一些不满意,但我也不知道不能怪你。所以现在,如果我们能愉快地认同彼此的决定,我也不想翻任何旧账了。”

    况且,重活一世的幸运,不是为了跋山涉水走到他面前,不是为了捧着怨念听一句对不起,更不是为了得到隔世的弥补。

    从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没有弥补的机会,一切早已盖棺论定。

    陆绪章怔怔地站在那里。

    孟砚青:“我有时候觉得,你当时年轻不羁,就是脱缰的野马,纵然心里对我很喜欢,但其实就这么结婚,终究有几分不甘心吧。这些我能理解,我也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其实就我自己来说,我和你一样,我也不甘心,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因为孩子被婚姻绑住。”

    陆绪章缓慢地看她一眼,声音异样:“是,是我耽误了你。”

    孟砚青:“你非要这么想,也行。”

    陆绪章扯唇,苦涩地道:“怪不得你只联系儿子,见都不见我。”

    孟砚青轻叹,放缓了声音,道:“绪章,我们七岁便认识,十三四岁就谈对象,十八岁结婚,我们从小就黏连在一起,彼此只有对方给予的那片世界,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我们给彼此一些距离,拥有自己的空间和新的发展方向,那不是挺好的吗?”

    陆绪章闷声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亭笈了,因为我们不够好,你就把我们都扔一边了。”

    孟砚青:“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诛心,我在理智和你讲道理,你再这样,那我们还谈不谈了?”

    陆绪章深吸口气:“行,你说,我听你说。”

    孟砚青:“上天可怜我,让我终于重返人间,可以尝试这个世界的美好,但我想,我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是为了化解你们父子的矛盾,是为了让亭笈能够走上正道,但是更多,应该是为了我自己,让我自己走出一个更精彩的人生,去享受这个世间的美好。”

    陆绪章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他安静地听她说。

    孟砚青道:“我应该对自己更好一些,尝试人生更多可能,而不是被禁锢在一个身份和位置上,成为陆绪章的妻子,成为陆亭笈的母亲,成为陆家的儿媳妇,这并不是你们是否足够好的问题,而是我希望更多可能,我不甘心十八岁就步入婚姻,我也不甘心我一辈子围着你转。”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良久,终于道:“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不过显然,他确实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孟砚青颔首:“不过不管怎么说,除了曾经的夫妻,我们还是朋友,我们还有一个儿子,眼下我们得处好关系,尽量把亭笈教育好,让他有个美好的未来,是不是?”

    陆绪章道:“好。”

    他淡声道:“这些年我确实做得不好,你对我提出批评或者意见,我都接受,接下来要怎么办,你可以讲讲,我们互相配合。”

    孟砚青道:“绪章,别这样,怎么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

    陆绪章抬眼,很是一丝不苟地看着她:“有吗,我是在认真和你探讨孩子教育问题,我心情不好没精神不行吗?”

    孟砚青看着他那样子,默了片刻,笑了。

    陆绪章眸底泛起一丝狼狈。

    孟砚青便勉强收敛了笑,道:“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吧,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或者觉得我这样太自私,也可以和我说,凡事都好商量嘛。”

    陆绪章:“我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吧。”

    孟砚青:“可以。”

    *

    陆绪章带着孟砚青过去了咖啡馆,他衣着谈吐一看就不一般,那咖啡馆的店主见此,忙恭敬地把他请到了僻静角落,正好是临窗的位置,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咖啡馆幽静轻柔的音乐声中,陆绪章没说话,他薄薄的眼皮垂下,修长的手指拿着咖啡勺,轻轻搅拌着,瓷质的勺子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孟砚青可以感觉到,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些个人情绪整理好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哪怕面对措手不及的状况,他总是能在最短时间以最理智的姿态去面对。

    陆绪章再次开口的时候,确实是非常冷静的态度。

    终于,陆绪章开口道:“砚青,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也认为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孟砚青:“然后呢?”

    陆绪章正色道:“但是,我们除了曾经是夫妻,还是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你现在就算不和我继续做夫妻,那我肯定也会对你尽一份责任。”

    孟砚青听到“责任”这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看着他,蹙眉:“什么责任?”

    陆绪章:“责任包括很多,比如我们以前的积蓄,那都是共同财产,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就算一时不能给你的,我会给你写欠条,可以吧。”

    孟砚青:“其实也不用,家庭共同财产就算了,我不要了,就给我嫁妆吧。”

    陆绪章却道:“嫁妆,暂时不方便给你。”

    孟砚青:“?”

    陆绪章道:“当年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孟砚青颔首:“对,我说过,请你为我妥善保管。”

    她的嫁妆中,有几件本就是世间至宝,特别是其中一件翡翠凤凰,更是关系到一桩陈年旧事,当时世道不好,风雨飘摇,她其实心中忐忑,生怕这些不能保下。

    所以当时陆绪章在她面前做下承诺,定会保这些嫁妆安然无恙,待到儿子大了,将这些交到儿子手中。

    陆绪章:“我既然说了替你保管,那就会替你保管好,你当时说保存到儿子长大,现在只能等儿子长大了再拿出来了,我一时也没法取出来。”

    孟砚青:“什么意思?”

    陆绪章:“我做了非常妥帖的安排,在儿子二十岁之前,谁都没法随便动用。”

    孟砚青愣了愣。

    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她自己现在也没法用了。

    那她怎么办?

    陆绪章:“我做这个安排的时候,也是为了预防万一,为了尽可能保障儿子的利益,我也没想到会有现在的情况。”

    孟砚青:“好吧。”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失望的样子,道:“如今这年月,依然是怀璧其罪,你现在突然拿出来,必会招来一些是非。”

    孟砚青颔首:“嗯。”

    陆绪章:“你也不用太难过,虽然这一份嫁妆没了,但是如果你要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我也会帮你置办一份嫁妆。”

    他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既然把你的嫁妆都给封存,以至于你现在没法拿到了,那我有责任帮你补一份。”

    孟砚青:“那倒是不必……”

    她确实有些重新来过享受青春的想法,但是嫁妆,还很遥远呢。

    再说她就算结婚,也未必非要嫁妆吧,贪图嫁妆的男人她也看不上!

    陆绪章:“你可以考虑下,这算是我这个前夫的祝福。”

    前夫的祝福……

    孟砚青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陆绪章:“绪章,有话你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

    陆绪章听此,也就道:“我这个前夫的祝福是有条件的。”

    ……她就知道。

    孟砚青:“什么条件?”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正色道:“无论如何,你父亲临终前都把你交给我,我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哪怕你现在再世为人,但我知道,你骨子里还是孟砚青,所以我还是有责任继续照顾你。”

    孟砚青:“嗯?”

    陆绪章:“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当时还年轻,莽撞,我们的婚姻是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所以我认为你既然重活一世,确实应该重新选择,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是我认为,我作为你父亲临终前托付过的人,也作为你曾经的丈夫,有责任为你把关。”

    孟砚青沉默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陆绪章:“就算再找,也不能胡来,是不是?”

    孟砚青明白了,她歪头打量着他:“

    意思是说,你想看看我找个什么样的?”

    陆绪章:“我也没别的意思,但我认为好歹得有个闪光点吧?”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孟砚青,道:“我好歹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几年夫妻,还有一个孩子在这里,你总得让我心服口服吧?”

    孟砚青听着这话,便笑:“你还给我提要求了?”

    陆绪章:“你如果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结婚,以后九泉之下,我怎么给你父亲交待?毕竟,以后我儿子得叫他继父的吧?”

    孟砚青直接道:“陆绪章,你再找人结婚,随便你找谁,我都不会拦着你,你干嘛管我?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自己会过好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你多操心,我们之间的瓜葛就是儿子,别的,免谈,我也不需要你管我。”

    陆绪章:“可是砚青,我不会忘记你父亲的话,我就是对你有责任,哪怕你并不在意。”

    孟砚青看着他,直接笑了。

    陆绪章淡声道:“怎么,不敢答应?难道你心里也知道,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孟砚青笑了:“你可真幼稚!”

    陆绪章:“我就幼稚,我凭什么不能幼稚?我莫名其妙成了前夫我还不能幼稚吗?”

    孟砚青收敛了笑,看着他:“认真的?”

    陆绪章:“认真的。”

    孟砚青便笑:“绪章,我知道,你认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世上的男人千千万,我并不一定要找最优秀的,但我觉得我一定能找到最合适我的。”

    陆绪章:“是吗?比我更合适你?”

    孟砚青笑叹:“那是自然了,我不需要你给我置办嫁妆,但是,我会让你心服口服,让你输得明明白白。”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才道:“好,到时候也让我见识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惊才绝艳的男人。”

    第40章

    他肯定怕被嫌弃了!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天已晚,四九城的街头略显冷清。

    浅秋的风自朦胧夜色中而来,环绕着他和她。

    陆绪章微侧首,在那迷离的灯光中看向孟砚青。

    有电车在街道上缓慢驶过,被路灯投射出变幻的阴影来,于是孟砚青便有了忽明忽灭的光影。

    他这么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孟砚青疑惑,抬眸看过来。

    陆绪章神情便有片刻的怔忪,之后他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低声道:“冷吗?”

    孟砚青摇头:“不冷,你儿子拿了你的钱,给我买的大衣,还挺暖和的。”

    陆绪章略默了下,想起之前自己荒谬的猜想,道:“是我冤枉他了。”

    说着这话,他很自然地解开自己的围巾,之后帮她围上。

    孟砚青并不想这样,这个动作有些亲密。

    之前他们抱在一起,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那是彼此需要抚慰。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就应该划出一个界限来。

    男人修长的手指优雅灵活,很自然帮她系好围巾,而且是很漂亮时髦的系法,也是她会喜欢的。

    在这点上,他总是能知道她的喜好。

    柔软的羊绒围巾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恰到好处地熨贴着她,这样很舒服。

    她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他:“下不为例。”

    陆绪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视线轻淡地看向远处的广场,很不经意地问:“这么讲究?该不会你现在已经有人选了吧?”

    孟砚青:“我只是觉得现在关系既然不一样了,那我们应该有分寸。”

    她看着他,笑道:“听儿子说,你好像有合适的对象了?”

    陆绪章看了她一眼:“他这么和你说?”

    孟砚青:“他可能有点想偏了,大概这意思吧。”

    陆绪章略抿了下唇,之后点头道:“可以,这儿子不白养,知道我年纪大了,得赶紧给我找排面。”

    孟砚青笑了:“你到底什么情况,我对此并不关心。但是从现在开始,请注意距离,别牵扯不清的,不然反倒让别人心里不舒服,那样也很耽误我的前途。”

    她淡声补充说:“你总不能故意耽误我开始新的恋爱吧?”

    陆绪章心里一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我不注意分寸,我就是想耽误你新的恋情?”

    孟砚青颔首。

    陆绪章:“如果我耽误你新的恋情,就是小心眼,不舍得给你置办嫁妆?”

    孟砚青摸着那舒服的围巾,笑着说:“我们相识多年,我相信你会为我好,不会节省那点钱非挡着我的好姻缘的。”

    陆绪章:“……”

    他终于明白了,她痛快答应自己的要求,敢情在这里等着他。

    孟砚青笑道:“所以呢,为了洗清你的嫌疑,有什么好的,记得给我介绍介绍,你们单位要是有年轻有为长得又好看的,我觉得也可以,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一定了解我的口味。”

    陆绪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孟砚青笑道:“相对的,我也会和儿子谈,让他知道,他父亲还没有这么道德沦丧,不会霸占我的财产,这样也可以缓和你们的父子关系。”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可以,你说得都对。”

    孟砚青笑道:“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

    陆绪章看着她笑,突然想起来:“既然你说到分寸,那我也和你提一件事。”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我们的儿子现在可不是四岁,而是十四岁。”

    孟砚青没明白:“然后呢?”

    陆绪章:“十四岁了,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分寸?别整天亲亲热热的?比如握手这种动作,别人会误会,也不太合适。”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冷笑:“那怎么了!陆绪章,你是不是看我和儿子亲近你不舒服?”

    陆绪章:“我只是提醒你,毕竟你们现在生理年龄只差五岁,在外人看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了。”

    孟砚青好笑:“这不需要你提醒,你还是好好做过自己的工作,我心里都有数。”

    陆绪章无奈看她一眼。

    之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存折,农业银行的,递给了孟砚青。

    孟砚青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的自己名字,最新存的,整整六千块,存折里面还加了一张纸条,上面分别写着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

    “其实你给我三千就够了,当然,给我这些也挺好。”

    这样她买房子后,还能多出来三千块,手头就会很宽裕,也能做一些别的事。

    陆绪章:“多出来的三千,你自己留着花吧,这些应该足以应付一些日常用度了。”

    他解释道:“我手头有些资产,但是匆忙之中要想筹措太多现金也不太可能,你回头万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

    孟砚青颔首:“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陆绪章颔首:“可以,很可以。”

    一时又道:“单位那个电话号码是我办公室的,上班时候你要是找我,就打这个,下面那个电话号码是家里的,这两年才申请安装的。”

    孟砚青:“知道了。”

    正说着,就见那边红旗轿车开过来了,孟砚青看着车牌眼熟,要问时,陆绪章已经道:“好了,你儿子回来了。”

    孟砚青:“……”

    她淡看他一眼:“亭笈对你有情绪,你说怪谁?”

    有他这样当爹的吗?

    陆绪章承认:“怪我,当然怪我。”

    他这么说着,那边红旗轿车的车门开了,陆亭笈推开门。

    他一下车,便飞奔到孟砚青身边,一把扯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之后怒目瞪着陆绪章,琥珀色猫眼一脸提防。

    陆绪章看着儿子,他但凡有一根尾巴,那一定是炸毛竖起来的。

    他并没理会,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亭笈,我让老李开车送她过去首都饭店,你陪着去吧。我先回家,等到家,我们谈谈。”

    陆亭笈不吭声,瞪着眼睛,一脸敌意。

    孟砚青安抚地握住儿子的手:“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懂点规矩,和你父亲说再见。”

    她这么一说,陆亭笈看了眼陆绪章,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再见。”

    陆绪章淡颔首,径自上车了。

    陆亭笈看陆绪章上车,这才略松了口气,之后陪着孟砚青上车。

    陆绪章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就那么看着他们母子。

    一直到那车缓缓开走了,他才收回目光。

    *

    上了车后,碍于司机在,孟砚青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抚陆亭笈让他放心。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道:“看,这是你父亲的围巾,他看我冷,给我围上去的。”

    陆亭笈一看到那围巾,马上眼神排斥:“你干嘛戴这个,这个颜色是男人戴的,一看就不好看。”

    孟砚青看看儿子,心里想着,其实父子关系也不能全怨陆绪章,儿子也实在是对这父亲敌意很大,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等好不容易到了首都饭店,下车后,孟砚青也不着急回去,就和陆亭笈在路灯下,寻了一处座位,坐着说话。

    孟砚青便把自己和陆绪章谈的结果说给陆亭笈:“亭笈,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他给了我六千块,这样买完房子后,我还能有多出来三千块。至于嫁妆,他既然做了安排,那就让他安排吧。”

    其实她现在就算马上拿到嫁妆,基于现在的社会环境,她也没办法卖出很多钱来。

    就这点来说,她前后从陆绪章那里拿到七千块,也够了,至少能解她一时的麻烦。

    陆亭笈一听,却马上黑脸了:“谁知道将来呢!那么远呢!”

    孟砚青纳闷,探究地看着儿子:“你干嘛总把你父亲想得这么坏?”

    陆亭笈神情微顿,闷闷地道:“我想得不对吗?”

    孟砚青略沉默了片刻,才道:“根据我所知道的,你父亲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他出国那几年确实把你放到祖父母家中,但是等他回国后,不是赶紧把你带在身边吗?他工作太忙,确实没办法经常陪你,但吃穿不愁你的,学校给你挑最好的,我看他也时常和学校了解你的情况吧?”

    虽然陆绪章这父亲当得不够优秀,但好歹是及格的,不至于招来儿子这种怨愤。

    陆亭笈别过脸去:“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孟砚青笑了声:“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其实那些东西,都不是寻常物,我如果拿到,怀璧其罪,反而引来麻烦,这些年他既然能妥善保存着,那就让他保存,反正我们乐得轻松。”

    再说了,她之前如果想谈个恋爱什么的,估计他还看不惯。

    现在好了,她是公明正大谈起来,他只能从旁看着,还说不得什么。

    *

    陆亭笈送了孟砚青回家后,已经是很晚了,胡同里只有一盏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把他的身形拉得很长。

    他推开大门,便见满婶匆忙从屋子里走出来迎他:“你可算回来了,锅里给你留着饭呢,还吃吗?”

    陆亭笈摇头,看父亲书房窗户透出光来,便道:“我父亲在房中?”

    满婶:“嗯。”

    她看了看书房方向,声音压低了:“我看先生情绪不太好,进屋后就没出来,不知道怎么了。”

    陆亭笈听这话,面上便有了些许讥诮:“他还心情不好?”

    满婶叹:“亭笈,你看你,怎么说话呢,先生工作忙,估计是最近累了,他还得操心你,这几天还特意给你学校打电话问起来。”

    然而她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这个,陆亭笈心里的火就压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那我可得当个孝敬儿子,我进屋看看他去。”

    说着,他径自过去陆绪章书房。

    他站在书房前,敲了两下门,里面便传来陆绪章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就见——

    陆绪章已经脱掉了羊毛大衣,只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笔直的长裤,身形颀长地站在镜前。

    书房的灯光轻洒在他肩上,他的脸庞藏在阴影中,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测。

    陆亭笈心中狐疑,不过还是上前:“父亲,我回来了。”

    陆绪章没看他,依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回来,是想和我算什么账吗?”

    陆亭笈:“父亲,你想多了,我不需要和你算什么账,母亲和我讲过了,她和你之间的事,你们会处理,所以以后我不会插手。”

    陆绪章微颔首:“那就好,以后关于你的教育问题,我也会多和你母亲商量,你可以多和她谈谈——”

    说到这里,他淡瞥了儿子一眼:“当然,以后你也应该没事多去看看你母亲,不然她一个人,总归让人不放心,是吧?”

    陆亭笈听着这话,疑惑,不过他还是看着那个站在镜子面前的陆绪章:“好。”

    陆绪章:“行,你出去吧。”

    陆亭笈点头,就要出去。

    不过他正要推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陆绪章,他到底停下脚步。

    只见父亲站在那镜子前,半边隐藏在黑暗中,整个人被一种他说不出的凝重氛围所笼罩着,这让陆亭笈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到底是自己亲爹……

    他想问问,但是又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下,终于是道:“父亲,你,你在看什么?”

    陆绪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亭笈,问你个问题。”

    陆亭笈:“嗯?”

    陆绪章:“你觉得我眼睛发红吗,有黑眼圈吗?”

    陆亭笈顿时怔住。

    陆绪章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蹙眉:“我怎么没看到自己眼角有细纹?还是说,是我整体看着比较憔悴,才给了她这种错觉?”

    陆亭笈惊讶得不行了。

    就在刚刚,他心里还隐隐泛起担忧,心里想着出什么大事了。

    但谁想到,父亲高深莫测地站在镜子前,竟然在想这些?皱纹?黑眼圈?

    母亲随口扯几句,他还真当回事了?

    父亲怎么这么傻呢?

    陆绪章却在这个时候回首,望着自己儿子,他敏锐地察觉了儿子眼中一些并不友好的情绪,嘲笑或者不可思议之类的。

    他淡声道:“算了,不用了,我也没兴趣听你说了。”

    陆亭笈:“……放心好了,我对评判一个年长男性的相貌完全没有兴趣。”

    说完,他便迈步出去了。

    出去后,他想想这事,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肯定是怕母亲嫌他年纪大!

    活该,谁让他年纪大了呢!

    第41章

    会讨价还价的男人

    之前彭福禄提到的那脱产班终于办起来了,饭店从北京大学邀请了一位英语老师给大家进行培训,而助教的职务则从饭店工作人员中挑选,属于临时兼职。

    罗战松一听,马上毛遂自荐,不过孟砚青自然也赶紧报名,反正排挤下罗战松肯定是没错的,他想要的机会,统统抢过来。

    上面见此,评估了一番,选了孟砚青,没要罗战松。

    这是彭福禄那里直接拍板的,罗战松见到孟砚青的时候,那脸色就不太好。

    罗战松:“孟领班,你现在可是领班了,这个好好干,前途大着呢。”

    孟砚青笑道:“我觉得当英语老师也挺好的,前途更大。”

    罗战松讪讪的:“那……想当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的。”

    孟砚青直接没搭理,过去彭福禄那里报道了。

    彭福禄和孟砚青谈了一番:“现阶段呢,你就好好给他们当这个英语助教,至于服务工作,你暂时先歇着,不过万一有什么紧急任务,她们那里实在缺人手了,你再搭把手。”

    孟砚青自然觉得没问题,英语助教这工作挺清闲的,偶尔去做做服务员就当锻炼身体了。

    而在拿到陆绪章的那笔钱后,那边房子的交割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当即找了王德元,和那位中山装交割清楚,交割过后,中山装还特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番那房子。

    显然对他来说,这房子几乎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等这位老人终于走了后,孟砚青也就开始考虑着拾掇这房子,她当然不会大修整,不过可以自己慢慢调,比如房间内肯定要重新涂一层大白的,还要重新修整洗手间和厨房,这些都是关系以后生活幸福感的要紧所在。

    陆亭笈知道她买了房子,急不可待要过来,不过孟砚青让他等等,她先收拾下。

    “你来了,你父亲就知道了,回头他一看这边乱糟糟,说不定不让咱们来。”

    陆亭笈:“没事儿,他这两天工作非常忙,要加班,也没有工夫搭理咱们!”

    不过这时候恰好他祖父召他过去,他不太甘心,但也只好先去了。

    宿舍里几个姐妹知道她买了房子后,都纷纷嚷着要帮她出力打扫。

    其实就孟砚青的意思,自己慢慢来就是了,反正也不着急,谁知道姑娘们盛情难却,不由分说,她也就带着她们过去那房子。

    几个姑娘都是勤快人,拿着扫帚抹布的,房前屋后,那些积压多年的枯叶败枝,还有偏房角落的蜘蛛网污垢,该打扫的打扫,该冲刷的冲刷,也才半天功夫,家里看着就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孟砚青特意跑出去,买了一些烤红薯和面茶,招呼大家吃,大家伙擦汗洗手脸,一起坐在台阶前吃。

    此时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飘下来,几个姑娘坐在树荫底下,吃着烤红薯和各样小点心,喝着面茶,说说笑笑。

    这么说话间,胡金凤想起一件事:“对了,砚青,素蕊从咱宿舍搬走了!”

    孟砚青:“搬走了?”

    王招娣也道:“是,今天中午她回来,突然说她的胰子上面沾着头发丝,说谁用她胰子了。”

    陈桂珠不高兴地道:“她那语气,好像我们碰了她东西,可是我们好好的干嘛用她的,我们自己也有胰子啊,那头发我怎么看都是她自己的!”

    胡金凤嘲讽:“她非说是别人的,说她平时用胰子很讲究,绝对不会把头发丝沾到胰子上!”

    孟砚青:“然后她就搬走了?搬去哪儿?”

    陈桂珠:“听说她找了罗战松,罗战松帮她安置的,和正式员工一个宿舍,四人间!”

    胡金凤:“听说罗战松最近出了一个大风头了!”

    孟砚青倒是没听说这个:“出什么风头了?”

    她这忙碌房子的事,又要当英语助教,一个大意竟然疏忽了。

    王招娣和陈桂珠都不知道,忙追问胡金凤。

    胡金凤这才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西楼那边设备落后,用的老式马桶噪音特别大,浴室通风不好,水管也生锈了,其实上边一直研究要改造,但是一直没下决断,所以上面也在为了这个事意见不统一。”

    “前几天开会,罗战松突然递上一个意见书,里面分析国内外形势,分析了首都饭店的地位,也分析了改造的成本,总是人家说得特别全乎,而且人家还提出了改造的方案,这一下子可是把上面领导给说服了!”

    王招娣皱眉:“他怎么这么能耐呢?”

    胡金凤:“谁知道呢,我也是今天听慧姐和别人提,我偷偷听到的,这事还没公开呢,但可以肯定,这罗战松估计要春风得意了。”

    孟砚青听着,想那罗战松作为一位拥有先知来自未来的人,他的见识以及头脑都不是现代人能比的,就说这次的西楼设备改造,罗战松好像本身就对这块熟悉,也算是正好让他得着机会了。

    而接下来,罗战松将有更好的机会,自己能破坏罗战松一次机会,不可能次次破坏。

    看来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己和儿子了。

    *

    几个姑娘帮衬着收拾过后,家里倒是整齐多了,不过到底是缺了一些摆设。

    孟砚青先去附近商店逛了逛,斑驳的酒红色木质柜台,里面摆着挂历、搪瓷盆和暖水瓶等日用品,除此也有香烟瓜子等副食,以及一些针头线脑的零碎物件。

    售货员正坐在那里织毛衣,一抬眼皮子,爱答不理的。

    她看了看,也没什么能买的,有些也不太看得上,便想着干脆去附近的旧货市场淘换,没准能捡到好的。

    她当即跑过去附近的旧货市场,随意逛了逛,挑了两幅画,都是很便宜的印刷风景画,不过好歹颜色明艳,贴在墙上能让人眼前一亮,也会觉得视野开阔。

    她这么买着的时候,便看到一处摊位上摆着些青瓷花瓶,年代不一,有解放后的,也有民国时的,她看了一番,最后看到一件粉青釉花瓶,那花瓶长颈溜肩,腹部圆鼓,造型倒是优雅别致。

    孟砚青拿起来仔细看过,却见那釉层凝厚,釉面光泽柔和,颜色是淡雅的青绿色,略有些玉质感。

    这应该是清朝景德镇继承了龙泉青瓷的风格烧制出来的粉青釉了。

    孟砚青没发现什么瑕疵,这才问了问价格,对方要价八块钱。

    这自然是个漏,可以放在她的房子里,不至于太跌份。

    她这么东一下西一下的,倒是买了不少,满手都快拎不住了,便要离开,谁知道一抬眼,却看到一个眼熟的,赫然正是霍君宜。

    上次护国寺一别后,霍君宜好像就出国了,不曾想如今遇上了。

    显然霍君宜见到她也颇为意外,一时两个人便结伴而行,他也说起自己这次在国外见识到的种种,说起国外珠宝玉器的流行趋势等。

    两个人倒也相谈甚欢,这么说着,霍君宜看她手里拎着的那花瓶,笑了下:“这倒是一件好物。”

    孟砚青笑着提起自己的打算:“如今打算布置房子,正缺一些物件,外面卖的那些我也不喜欢,看不太上,干脆找一些老的摆上,好歹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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