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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时却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影子,神韵间实在像极了记忆中的孟砚青。

    他有种冲动,想回去看看。

    但又觉得,没必要。

    他静默地站在那里,足足两分钟,久到一旁的秘书和警卫员都感觉哪里不对。

    按说他应该上车离开了,但他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这显然是很不寻常的。

    饭店门口服务生和安保人员脸上都浮现出不安,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慧姐走了出来,她走到陆绪章身边,低声问道:“陆同志?”

    陆绪章:“没什么,只是看你们饭店的那棵枫树,好像红了?”

    慧姐听这话,也抿唇笑了,她看着眼前男人,轻声道:“对,枫叶红了,这正是我们饭店最美的时节。”

    每年首都饭店枫叶红了的时候,陆绪章都会特意过来看看,她一直等着今年那个看枫叶的他。

    陆绪章颔首:“最近你们要准备群英会,很忙吧?”

    慧姐:“也还好,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陆绪章道:“刚才那位服务员同志,其实不必太过苛责,新人总是会紧张,会犯错误,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当时也怪我,是我坐的位置不好,导致她动作不方便,回头和你们王经理提下吧,就说是我说的。”

    慧姐无奈苦笑:“给陆同志添麻烦了,你的衣服,回头方便的话,我们派人过去取来,重新干洗吧。”

    陆绪章摇头,唇边挂着礼貌的笑,温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处理,我先上车了,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慧姐眼底显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笑道:“好。”

    陆绪章和慧姐告别后,便上了红旗轿车。

    车窗玻璃落下时,他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一路上,他一直没说话,就那么侧首看着窗外。

    夕阳洒落这座城市,又是一天过去了。

    旁边的宁助理明显感觉他心绪不佳,一时小心地道:“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因为那个服务员吗?”

    陆绪章:“没什么,新人而已,在所难免的,不是什么要紧的,我相信客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只是——”

    他略顿了下,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今天在展厅,我看到一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侧影很像我的妻子。”

    宁助理微诧。

    毕竟这种话他已经听到过一次,这才隔了多久,又看到一位,这也太巧了。

    他小心地问:“是那个在洗手间打扫的服务员?”

    陆绪章微颔首,想着那个服务员的样子,远远地看,确实像极了。

    不过他明白,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那服务员在打扫卫生间,而孟砚青是什么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连扫帚都没碰过的人。

    宁助理略想了想,道:“先生既然觉得像,总归是一个缘分,不如让人回去问问?”

    做人助理的,自然很会揣度上位者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显然,陆绪章对那故去十年的亡妻依然心有眷恋。

    而以陆绪章的条件来说,无论是相貌还是前途都是一等一的,他这样的位置,只需要一个眼神,说不得对方就会拜倒在他面前。

    如此一来,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陆绪章淡声道:“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他看着窗外,有鸽子掠过四合院上空,发出鸣哨声,初冬的天空一片清冷。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刻意讨好他,给他介绍了和孟砚青长得相似的,或者有些才情和孟砚青类似的,但是那也没什么意思。

    他也不可能因为一张和孟砚青相似的脸而做出什么。

    那是羞辱自己,也是羞辱孟砚青。

    他垂下眼,道:“我只是觉得,最近我应该休息了。”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一个人那么神似孟砚青。

    那不过是莫名的幻觉罢了。

    宁助理听着,道:“是,先生回去后先倒时差,趁机多休息几天,孙同志那里也说了,赶紧放几天假。”

    陆绪章揉了揉额:“明天我不去单位了,你把最近的材料拿给我,我有时间的时候会看看。”

    宁助理忙道:“好。”

    第27章

    他就不适合做丈夫

    陆绪章来了一趟首都饭店后,他的故事迅速在这些新晋服务员中流传。

    陆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他家中祖辈是清朝末年慈禧挑选出的赴美留学幼童之一,之后成为那一批幼童中唯二两位取得学位的——当时和陆家一起获得学位的便是詹天佑。

    而早在本世纪初,陆绪章爷爷便是清政府派出去的外交官,后来在总统府也曾经担任要职,再之后家族几经沉浮,倒是也做出一些事,颇有威望声名。

    到了陆绪章父亲那一辈,三十年代庚子赔款留学生,是知名爱国人士,解放后更是发挥所长,为国效力。

    他自己海外留学归来,已担当重任屡次立下大功,这是铁板钉钉的国家栋梁。

    关键人家才三十二岁。

    关键人家还长那么好看。

    为什么男人竟然被称作好看呢,因为就是好看。

    看着赏心悦目,看着如沐春风,看着他,你便觉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翩翩君子,也是西方传说中的优雅绅士,这个人兼具了一个女性对于男人所有的想象。

    他笑起来温和,看上去体贴,他又生得颀长挺拔,风姿卓绝,谈吐又那么优雅得体。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听说他丧妻,还未曾再娶。

    这足以在服务员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炸起涟漪。

    大家小声却热切地讨论,试图装作不在意,却在别人讨论时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试图捕捉一些消息。

    这里面就数一个叫秀红的服务员声音最大,她在洗衣房里和大家说:“当时我就站在他旁边,我好像能闻到他身上一种很清爽味道,特别好闻,估计是香水的味道吧?”

    别人一听,惊讶:“香水?男人还要用香水?”

    秀红:“男人用香水很正常啊!外国人都用!而且那种味道很轻淡,很舒服,反正你闻到你就知道了,特别好闻!”

    她又继续道:“还有,他的手指真好看,我就没见过男人的手指那么干净整齐,每一个手指甲都修剪得那么齐整,指甲也透亮饱满!”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衣服,他的衣服肯定都是特别订做的,那剪裁,那做工,那布料,都没得挑!”

    大家听着这话,想起那天的意外,都看向秦彩娣。

    “你算是因祸得福了,听说陆同志亲自为你求情呢!”

    秦彩娣一听这话,脸都红了。

    本来她出了这样的岔子,确实需要批评检讨,不过因为当时陆同志特意说了,新人,犯错误难免,以后避免就是了,加上当时他应对得动,巧妙化解了这场尴尬,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彩娣只是写了一个检讨反思了一番,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秦彩娣本来从旁仔细听着大家说起陆绪章,如今冷不丁提到自己,她也是没想到,红着脸说:“算什么因祸得福,挺丢人的。”

    大家看她那样,全都笑起来,一时也有人凑过来打趣,说陆同志对她真好:“这算不算英雄救美呢?”

    秦彩娣:“人家哪把我看眼里!”

    然而大家却兴致勃勃起来,开始说起当时陆同志说话是如何风趣幽默,如何温柔体贴。

    “他当时好像笑着看了一眼,然后才替你解围的!”

    “他后来直接把西装脱了放在椅子上,你们看到了吗,他那块表好像挺贵的,不知道是不是国外进口的!”

    “这种时候,他不戴国外进口的吧,听说和外国人见面都是戴国产的,肯定是咱们国家最好最贵的,他戴着那块表就显得特别贵气!”

    这么说着间,大家自然越发羡慕秦彩娣,竟然被陆同志特意关照了!

    有个服务员却道:“你们看过琼瑶的吗,上面全都是这种故事,我看彩娣这是要浪漫了!”

    浪漫了?

    大家都好奇:“怎么浪漫?”

    那服务员便开始大说特说:“你们想,一位是位高权重的高官,一个是美丽可人的小服务员,小服务员做错了事,那位高官风趣幽默帮她解围,这就是英雄救美,那小服务员肯定要以身相许吧,以后就喜欢上了!他们以后肯定还有机会遇到,等遇到了,两个人就会相爱了!”

    她说得兴致勃勃:“也许陆同志今天看到我们彩娣美丽的倩影,已经记挂在心里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过来找彩娣,找她约会!”

    大家听得惊叹不已:“敢情这就是英雄救美!”

    一时也有人问那服务员:“凤云,回头你那也给我看看呗,听着挺好看的。”

    其它服务员听着,也都想看,这浪漫故事太好看了,听着就让人心动!

    她们这么说着,李明娟进来了,她好笑地道:“都别瞎想了,陆同志哪是彩娣能想的,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葱,还以为谁会拿你炝锅呢!”

    秦彩娣听这话,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了道:“我也没想什么,和人家差着远呢!”

    然而李明娟的话却让大家疑惑起来:“明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明娟卖了关子,笑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其它人顿时好奇了:“什么意思?明娟给我们讲讲呗?”

    秦彩娣也竖起耳朵听。

    李明娟这才道:“陆同志接待外宾,时常过来我们饭店,饭店十三层有他一间房呢,专门为他预留的,他偶尔住这里,这你们应该知道?”

    大家伙纷纷点头:“据说是这样。”

    但是以前她们也没接触过,毕竟在首都饭店,不同工种服务员规矩严格,在接待外宾的关键时候,她们不可能偷偷溜过去。

    她们不负责十三楼的话,除非偶尔在电梯或者大厅遇到,不然想接触到陆同志很难。

    李明娟笑道:“你们觉得,慧姐好看吗?”

    大家一听,纷纷点头:“当然了,慧姐可真是美,外语好,礼仪也好,听说跳舞也很好呢!”

    李明娟:“那你们说,像慧姐这样的,为什么都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

    她这么一说,大家怔了下:“没合适的?”

    旁边秦彩娣却突然意识到了,她压低声音说:“你意思是说,慧姐和陆同志?”

    李明娟随手将自己衣服扔在洗衣盆里,笑道:“你们没发现吗,那天慧姐亲自拿了衣服送给陆同志,其实这件事不用她做,咱们来做就行,可是陆同志的衣服嘛,她就是要亲自送!”

    大家恍然:“对!我想起来了,那天陆同志带着外宾过来,慧姐特地等在那里,好像临走前,慧姐还和陆同志说话。”

    旁边一服务员突然道:“当时陆同志出了饭店后,一直没上车,站在车前,后来慧姐过去了,说了几句话,他还冲慧姐笑了下,之后才上车,敢情陆同志是特意等着慧姐的?”

    李明娟:“这谁知道呢……我也没看到,这都是你们猜的。”

    大家却兴致勃勃猜测起来:“看来就是了!”

    刚才那位凤云又来劲了:“哇哇哇,那就不是英雄救美了,那是十年两两相守?”

    就在大家的叽叽喳喳中,孟砚青和王招娣几个站在角落,埋首洗着衣服。

    孟砚青以前没洗过衣服,这些年看人洗衣服,知道怎么洗了,不过动作不熟练。

    此时她听着这些姑娘的闲言碎语,自然就明白了。

    最初时候,那慧姐看到自己就仿佛有着几分探究,她并没在意,毕竟她频繁出入这首都饭店是十二三岁时,那个时候到底没长开,且那个时候的慧姐应该也还小,论年纪还没进入首都饭店当服务员。

    她估摸着慧姐进入首都饭店应该是二十岁左右,那个时候自己结婚了,因为种种原因来这里很少了,只来过两三次,还是随着大家族中的女眷一起来的,且非常低调,不显山露水的,根本不引人注意。

    那个时候外面用的名字是孟丽德,所以孟砚青这个名字一般人不会知道。

    这种情况下,她并不认为首都饭店的人能对自己的相貌产生怀疑。

    但是她到底忽略了一种可能。

    二十岁上下,那慧姐刚刚步入首都饭店便表现优异,那个时候陆绪章也才刚参加工作,因为一些接待工作会频繁出入首都饭店,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自然有了工作交集。

    郎才女貌的,她便动了芳心。

    她既动了芳心,那必然会特意关注她这个传说中的“陆绪章妻子”。

    她嫁给陆绪章后,便孕育产子,加上当时时局难测,她很少出门,生产后更是处于消沉抑郁之中,她知道陆绪章在外面有许多仰慕者。

    曾经也有些人把事情搞到她面前过,但很快便被陆绪章处理了。

    只是没想到,这慧姐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定是见到了自己,感觉自己和昔日陆绪章妻子太过相似,可能还暗地里查了自己背景,知道自己是陆绪章妻族的旁支,于是越发起了忌惮之心,对自己有刻意打压之意。

    外宾过来东楼,慧姐知道作陪的是陆绪章,所以特意把她支开,生怕陆绪章看到自己这个相貌和陆绪章妻子相似的人。

    想到这里,孟砚青扯唇,忍不住笑叹一声。

    陆绪章这个人,这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风流,他哪天不招蜂引蝶就没法活着了。

    对此,她已经习惯了,再说现在这些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没想到,跑到这首都饭店当个服务员,洗个衣服而已,还要被迫听他的风流韵事,听他的浪漫故事。

    她这么听了好一波后,总算衣服洗好了,回去宿舍。

    孟砚青拿起课本,打算抱着书出去没人角落看看,外面到底是清净一些,谁知道刚要出门,就听到宿舍几个女生也说起陆绪章来。

    “秦彩娣可真是赶上好事了,陆同志对她竟然这么好,她运气真好。”

    孟砚青听这话,她们好像还挺羡慕的,一时想起那罗战松,这倒是一个机会。

    虽然罗战松比起陆绪章来差远了,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过异曲同工,可以趁机进行思想熏陶。

    于是她就道:“你们觉得陆同志这人怎么样?”

    冯素蕊一听:“人真是好,相貌,家世,性情,处事,没有一样不好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男人!”

    孟砚青问其它人:“你们也觉得他好,是吧?”

    大家全都点头。

    孟砚青:“这不就得了,你觉得他好,我觉得他好,大家都觉得他好,所以你们说,这样的男人好吗?”

    大家面面相觑:“不好吗?”

    孟砚青又道:“这陆同志来一趟首都饭店,就留下两个浪漫的琼瑶故事,一个是英雄救美,小服务员倾心相许;一个是饭店门前默契相对,他对她浅淡一笑,她对他含情脉脉,这两个故事都很好啊!”

    胡金凤有些懂了:“太多女人喜欢他了,这也是麻烦事。”

    孟砚青点头,道:“他经常来往的可不止我们首都饭店,人家是顶尖人物,这两年对外开放,每年接待的各国外宾不知道多少,人家可能去钓鱼台,可能去长城宾馆,也可能来我们这里,他来一趟我们这里就两个琼瑶浪漫爱情故事了,你说他每年去各处走动,那得惹了多少人的芳心,是不是得把琼瑶的爱情故事都给演绎一遍了?”

    大家恍然,恍然之余又感慨起来:“像他这样优秀的,不知道得多少女人喜欢呢!”

    孟砚青:“就是这个道理,太优秀的,太招惹女人的,这种男人就是天生风流,就算他不是故意的吧,那也是所到之处,桃花朵朵开,他这整日里走在万花丛中,潇洒又逍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人的芳心!”

    胡金凤听得连连皱眉:“哪个女人倒霉催的当了他的妻子,这日子肯定不好过!”

    孟砚青:……

    她实在不想承认,曾经她就是这个倒霉催的妻子。

    幸好以后不会是了。

    她点头,万分赞同:“说得对,总之嫁给这种男人糟心透顶!其实除了陆同志,也有别的一些人,你们可以仔细观察,那种特别招惹女人喜欢的男人,一定要记得,躲着点!”

    大家听这话,若有所思,陈桂珠皱眉道:“那罗班长,他好像也挺招女人喜欢的?”

    胡金凤也点头:“好像是吧,难道他也是这种人?”

    冯素蕊犹豫了下,道:“不是吧……他人挺好的,大家对他又不是那个意思。”

    她这一说,大家都不再说话了,不过显然各有心事。

    孟砚青便不再说,让她们自己慢慢消化吧,她自己先学习一会。

    *

    陆亭笈觉得时间紧迫,他打算尽快行动起来。

    他去书房找到了陆绪章所说的那存折,打开存折看了看,这果然是一张报销用的存折,上面每隔一段都会登记一笔收入,有时候几十块,有时候甚至一两百,这么累积下来,竟然也有一千三百多块。

    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以前没关心过钱,主要是不缺钱。

    除了父亲按月给的生活费,他祖父、姑母和伯父叔叔见到他都会给他钱,特别是姑母,经常给他买这买那,给他塞钱,所以他的钱足够花,也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钱很重要,钱可以买各种好吃的!

    他要多弄些钱给母亲,让她吃好喝好,最好不要住在宿舍里了。

    他有同学住宿舍的,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很不舒服。

    他记忆中的母亲是养尊处优的,是处处都很金贵的,结果她现在住着好几个人的宿舍,那日子一定不好过。

    如今他看着父亲这一千多的存折,想到他随口说“那里面没多少钱”的语气,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父亲肯定吃香喝辣,母亲却没钱吃肉!父亲还拿着母亲的嫁妆不给他!

    陆亭笈拧眉盯着那存折,最后终于出去,取了两百块出来,剩下的又放回去了。

    他不敢全都取走,不然父亲一定会过问的,虽然两百块也是不小一笔了,但陆亭笈感觉,这是一个会让父亲产生疑惑,但又不至于非要追问的金额。

    他将那存折放回去后,便开始在家里四处探索,各个房间都翻翻。

    祖父说这些嫁妆都是父亲保管着,这么说来,那就应该在家里了,是父亲藏起来了。

    他想先找到那些嫁妆,找到后,至少确认有这个东西,再和父亲摊牌或者怎么着。

    于是他趁着保姆出去买菜,自己拿了钥匙,在家里各处翻找,连西边厢房角落的仓库都找了,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他终于瞄上了最后一个房间,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间,窗户也拉着窗帘,完全看不到里面。

    只是可惜,没钥匙进不去,他也不能撬门,撬门就会被父亲发现了。

    他研究了一番,最后终于发现上面有一个小横窗是往上掀的,好像没上插销。

    他便拿了椅子来,踩上去,想从那个小横窗里爬上去。

    他两脚踩在下面窗台上,呲溜一声往上爬,之后用手撑在旁边护栏上,想着自己直接从那小横窗钻进去。

    谁知道就在他把半个身子探进去的时候,他就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

    一时,心都沉了下去。

    虽然胡同里人家也有几位是单位配车的,但备不住就是父亲回来了。

    况且父亲之前打电话就是今天回来。

    他连忙跳下来,之后搬着那椅子匆忙藏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听到自家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已经来不及了!

    陆亭笈迅速将椅子放在石榴树旁。

    这时候,陆绪章迈步走进自家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感觉不对。

    他儿子正站在石榴树下,旁边放着一把椅子。

    他视线扫过。

    儿子身上蓝白运动服蹭了白色的墙灰,椅子上有试图擦拭过的脚印,青石板上有轻微的划痕。

    他这么看过后,视线便缓慢地落在儿子脸上。

    儿子一脸若无其事,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在他看来,这就是欲盖弥彰。

    这时宁助理也跟着进屋了,帮拎着箱子和一个大提包。

    宁助理看到陆亭笈,便忙笑着说:“亭笈也在家?太好了,你看看先生给你买了什么,带了不少礼物呢。”

    不过他说到一半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他看看陆绪章,再看看陆亭笈,心想这父子俩怎么回事?

    陆绪章吩咐道:“小宁,你先回去吧,回去后好好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宁助理忙道:“我倒是不辛苦,不过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说着,他笑望向陆亭笈,道:“亭笈,先生这几天在国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今天才回来又临时安排了工作,还没倒时差。你既然在家,那照顾下先生,和满嫂说声,让她做点营养的给先生补补。”

    陆亭笈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

    宁助理:“还有这些,都是先生给你在国外买的,有运动衣运动鞋,文具盒,还有电动小汽车,你一定喜欢吧?这都是先生特意给你买的。”

    陆亭笈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嗯,知道了。”

    宁助理自然知道这父子情况不对,不过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他来说道,他又叮嘱了几句后,将那行李箱放在客厅,便匆忙离开了。

    陆绪章却看都没看陆亭笈一眼,径自进屋,将那外套脱掉,直接扔到了一旁,之后便要过去浴室。

    他手已经搭上浴室门的时候,才淡声吩咐:“在书房等我。”

    陆亭笈:“知道了……”

    *

    洗过澡的陆绪章总算感觉稍微好受一些了。

    在机场简单的冲洗让他很不舒服,关键机场的肥皂还有一股奇怪的味,回到家彻底洗过后,到底舒服多了。

    他换上了简洁松散的衬衣,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的儿子。

    显然,他洗澡的功夫已经足够儿子整理思绪,并且编出一套没有破绽的说辞来应付自己。

    他闲散地品了口咖啡,之后才开口:“说吧。”

    陆亭笈站在书桌前,微低着头:“说什么?”

    陆绪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儿子:“你不知道说什么?”

    陆亭笈:“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了:“看来你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觉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

    陆亭笈确实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对,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我确实搬了椅子,我打算进那间房,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错了吗?这是我的家吗,既然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看看?”

    陆绪章打量着儿子:“我可以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亭笈:“我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反倒是你,你不是谈了一个对象要结婚了吗?你都要结婚了,结果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绪章正色道:“第一,我没有要结婚,是在我根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给我编好了故事,第二,亭笈,你最近很需要钱是吗,我想知道你的具体情况。”

    陆亭笈望向自己父亲:“那你为什么延后行程,你不是为了和那个阿姨见面吗?”

    陆绪章神情一顿,看着儿子没说话。

    陆亭笈:“怎么,不能说吗?我就是想知道。”

    陆绪章:“亭笈,你为什么非揪着这个问题?我们非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闹翻天吗?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的隐私。但是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和你说的那个什么阿姨没关系。”

    陆亭笈拧眉,看着他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在美国见过那个阿姨吗?”

    陆绪章:“见过。不过这也不是特意要见,只是对方恰好需要一些资料,恰好我们在参观一处科技展览——”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看着陆亭笈:“亭笈,其实这些细节,你如果想知道的话,那也行,我回头写一份报告,三千字起步,全都会交待清楚的,你可以慢慢看。”

    陆亭笈怔了下。

    陆绪章:“四个小时前,我下了飞机,刚落地我就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在机场胡乱洗了澡,洗完澡头发都没干我就接到你祖父的电话,他试探着想问问我的想法。我匆忙过去饭店招待重要外宾,结果唯一的外套还被咖啡浇了,现在我顶着时差拖着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的身体,我的亲生儿子也要追问我相亲细节,可能还要我展望未来。”

    他微后仰,笑叹了声:“这可真是精彩的一天。”

    第28章

    你当年不是也早恋吗?

    陆亭笈:“……我就是想了解下情况,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挺重要的。”

    陆绪章浅浅地喝了口咖啡,之后望着儿子道:“说实话,那天对方过来的时候我很忙,忙到明天我在大街上看到她,都未必认得出来。”

    陆亭笈沉默。

    陆绪章继续道:“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我完全没有相亲的打算,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但亭笈,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任何事情,就像没法保证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

    陆亭笈紧抿着唇不吭声。

    陆绪章看着这样的儿子,他稚嫩又倔强,一身反骨。

    这是孟砚青留给他的孩子,几乎可以说,这是用她全部的人生换来的骨血。

    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眸光也变得温柔而惆怅。

    他让自己尽量用不那么敌对的声音道:“那天电话里,你提到你母亲,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心知肚明,知道我在意,所以用这个话题来刺我的心,你总是能很精准地踩中我的痛楚,看到我跳脚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陆亭笈垂下了眼睛。

    陆绪章:“我当时确实情绪有些激动,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就你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些年,我确实把和她相关的物件全都封存起来,确实不想让自己记起来。”

    陆亭笈终于开口:“所以你就是想忘记她。”

    陆绪章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道:“不然呢?”

    他扯唇笑了下,哑声道:“想起过去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所以如果能忘记,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然而陆亭笈却是情绪复杂。

    他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她提起她那些细微的想法,他会翻来覆去地想,去体会她话里的意思,去揣摩她真正的心思,也去印证自己没有办法诉诸于口的疑问。

    其实那天他曾经想过问问,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母亲去世后,他还很小,便被祖母抱过去照料着,有一天午后他突然被噩梦惊醒,懵懵懂懂中以为母亲还在,便光着脚丫子跑出去找母亲,结果却听到厨房里二婶和人说话。

    那些话对幼小的他来说是震惊的。

    曾经他也想问问父亲,但是父亲自母亲去世后便消失了,他见都见不到。

    后来他才知道,他竟然匆忙出国留学了。

    一去三年,把他丢下,一两个月给他打一次电话,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理会。

    于是那些话便永远埋在他心底,成为他心里的刺。

    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的父亲,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涌上心来,他只能紧紧攥着拳。

    在许久后,他终于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低声问:“确实,你把她忘了,那对你是最好的,你再也不用去想了,你可以抛下过去,开始你新的人生。”

    陆绪章没再说话,静默地看着红木桌上的纹路,想起这次在美国,威廉姆斯医生说的话。

    他说在经过综合评估后,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说他如果不尽快让自己走出来,他很有可能会回到当年最糟糕的状态。

    陆亭笈又道:“那我母亲的嫁妆呢?那些都收在哪里?”

    陆绪章听这话,拧眉,打量着自己儿子。

    陆亭笈理直气壮地望着陆绪章。

    陆绪章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亭笈:“我就是问问,你的事情,我以后不会问,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觉得那是她的嫁妆,她一定是要把那些留给我的,我有权知道吧?”

    陆绪章略沉默了下,才解释道:“你母亲的嫁妆确实是由我保管,等你以后长大了,我会把所有的都交到你手中。”

    陆亭笈:“但你如果再婚呢,你如果再婚,你保存着我母亲的嫁妆,你的新妻子万一看到了想要,你怎么办?我可知道,我母亲嫁妆中可是有几件稀世珍宝,那都是——”

    陆绪章:“亭笈,我说了目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说,你认为我会贪图她的嫁妆据为私有?我会侵吞我亲生儿子的财产吗?”

    陆亭笈:“我没这么认为,但我觉得由我保管着比较好。”

    陆绪章微蹙眉:“你现在好像还没成年吧?”

    陆亭笈冷笑:“你既然说了要给我,现在给我不行吗?”

    陆绪章:“现在确实不行。”

    陆亭笈:“或者你先让我看看也行?”

    陆绪章:“亭笈,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都很好地保存着。”

    陆亭笈的不满便压不住了:“凭什么,我母亲的一切我都没见过,全都被你收着,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按照继承法,她所有的一切都有我的份,你这样子是剥夺了我作为继承人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儿子,看着他和自己叫板的样子。

    陆亭笈想起母亲的种种,突然越发恼恨,他冲他宣布道:“如果她活在世上,她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留给我,她什么都不会给你,一张照片都不会留给你!因为她最爱我了,她最信任的人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她根本不想搭理你,她早就不爱你了,她一点不在乎你!”

    陆绪章陡然起身。

    他单手按在桌面上,眸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儿子,道:“亭笈,你是我亲儿子,我不想说太难听的话打击你。”

    “现在,请你出去。”

    *

    满婶收拾了陆绪章带回来的行李和物件,有不少都是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有买给陆老爷子的西洋参补品,有买给陆亭笈的运动衣运动鞋,冲锋衣,以及电动汽车。

    满婶将那些收拾了,拿进陆亭笈的房间。

    陆亭笈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她便笑着说:“亭笈最近爱学习了。”

    陆亭笈没吭声,继续翻着那书,他想尽快提高成绩,回头拿给母亲看,这样她才会更高兴。

    这时候,满婶道:“你看看这运动衣,还有冲锋衣,这都是国外进口的,好牌子,可比国内的好看多了。”

    国内这种衣服都是紧俏货,就算去王府井百货大楼都不一定有货,现在买衣服不用票了,大家都在抢,生怕以后买不到。

    陆绪章出国买来的,自然都是顶尖好的,国内见都不轻易见到的。

    满婶又拿出那运动鞋:“你试试这双,我看着这双鞋一看就是年轻人穿的,号差不多,看你觉得舒服不。”

    陆亭笈不耐烦地起身,把鞋子套进去,试了试:“还行吧。”

    满婶便笑:“那就好,我看先生给你买的这些,都是正正好的,这都是事先看好了尺寸,他也真是费心了。”

    陆亭笈:“哪是他买的,是宁助理买的吧。”

    满婶:“别管谁买的,那还是先生出钱嘛,也是先生操心!先生真是疼你,每次都会给你买不少好东西呢,国内哪有这些啊!”

    陆亭笈却想起自己今天和父亲的谈话。

    他会忘记母亲,以后他肯定和别人结婚了,也许会再生一个孩子,等他再生了,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他毕竟年轻,才三十二岁,这个年纪再生一个孩子完全来得及。

    满婶将那运动衣冲锋衣收起来,又拿出电动汽车的盒子:“还有这个呢,我瞧着这是一个好东西,汽车模型吧,好像还是电动的。”

    陆亭笈瞥了一眼,嘲讽:“这哪是给我买的。”

    满婶:“怎么不是,你打开看看。”

    陆亭笈好笑地道:“我都多大了还玩这个,玩这个让人知道不笑掉大牙,小孩子玩的!”

    满婶一听:“啊?那怎么办?这个挺贵的吧!”

    陆亭笈想了想:“留着吧,等他以后再生一个新孩子,给他的新孩子玩,没准这就给他新孩子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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