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砚青笑看他一眼。他小时候确实喜欢吃,她都会特意叮嘱保姆一大早过去后海,一定要买最新鲜的,回家煮熟了给他吃。
小小的娃儿,搬着小板凳坐在台阶上,由保姆喂着吃棱角肉,吃得满嘴香喷喷。
她那个时候隔着窗子看过去,心想这孩子可真是一个小馋猫。
孟砚青便又要了鲜莲雪藕和鲜菱角。
一时服务员准备离开,孟砚青想起什么,又嘱咐说:“这荷叶鸡用的是雏鸡吧?”
那服务员一听,愣了下,才道:“是。”
孟砚青颔首:“那就好,上菜之前,麻烦帮我们用嫩荷叶包了再蒸。”
那服务员顿时明白,这是真正的行家,当然不敢懈怠,忙道:“你放心,我们都是用最嫩的荷叶来蒸。”
等点菜完毕,服务员走了,宁碧梧才好奇:“为什么要用嫩的荷叶?”
孟砚青道:“荷叶粉蒸一把抓,本是他们的拿手好菜,所谓一把抓就是雏鸡,要用老荷叶来蒸雏鸡,蒸熟备用,等到客人来点,再用嫩荷叶热锅,那样才能保持最佳的味道。”
宁碧梧恍然,恍然之后敬佩不已:“小姨真厉害,什么都懂!”
陆亭笈便觉得她大惊小怪了。
他的母亲学贯中西,何等博学之人,哪能不懂这些?
宁碧梧就是太没见识了……
等着菜的时候,孟砚青便让陆亭笈拿出功课来,她先看看。
陆亭笈打开书包,将几门课程的书本都拿出来给孟砚青看,其中还有作业本和试卷。
孟砚青看了看,他如今上初二,课程主要是语数外,除此还有物理,化学和政治。
她先翻了翻数理化作业和试卷,成绩竟然还不错,一百分的满分他能考九十多分,不过物理只考了八十二分。
她这么翻着的时候,陆亭笈便有些不自在,微垂着眼。
孟砚青翻看那试卷,她终于发现,之所以考八十二分,是因为他后面有些题目是空着的。
一时疑惑:“亭笈,后面这些题,你全都不会吗?”
宁碧梧忙凑过来看。
陆亭笈有些含糊地道:“可能是忘记写了。”
宁碧梧却突然道:“小姨,我知道怎么回事!”
孟砚青:“怎么回事?”
陆亭笈抬眸,警告地瞪她。
孟砚青:“碧梧,说吧,不要受他威胁。”
宁碧梧顿时感觉自己找到靠山了,很有些得意地大声公布:“他考到半截跑出去了!”
她这一说,陆亭笈很无奈很无奈地耸着眉。
孟砚青听此,却是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八十二分也很不错了,下次不跑出去,想必能考更好。”
陆亭笈点头:“对,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没写而已。”
问过儿子,孟砚青又问宁碧梧:“碧梧呢,学习情况怎么样,可以和我说说吗?”
宁碧梧一脸骄傲:“我数学九十六分!”
孟砚青赞叹:“这么高的分,很优秀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想起来那故事剧情,宁碧梧考上了一所初级师范大学,宁夏却考上了顶尖大学,宁夏的优秀自然是全方面倾轧宁碧梧的。
其实这也是后来宁碧梧的亲生母亲失望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丈夫是清华教授,女儿又在北京参加高考,条件已经比一般人好很多,怎么还不如养女呢?
可从目前情况看,宁碧梧学习也不错啊,不知道怎么后来只考了初级师范大学。
陆亭笈听到“九十六分”那成绩,眸间划过一丝嘲讽,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孟砚青看出自己儿子那眼神,这小孩骄傲得很,目无下尘,不太看得起人。
真是随了他爹。
而且是只随不好的,就没见随几个好的.
*
会仙堂的水晶肘子果然好吃,甚至比记忆中更好吃。
浓淡适度,嫩而不溶,切成足足半公分的厚片,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地调味汁中那么一蘸,放到口中,于是腴肥软糯的一坨凝脂便在口中滑来滑去,溶出许多滋味,最后终于化作汁液,滑入食道。
这才是人间最美的滋味。
孟砚青吃得满足,满足到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飘着还是坐着。
她想,重活一辈子,到底不能亏待自己,该吃还是得吃。
至于什么肥瘦,谁在意那个!
孟砚青满足叹了声:“真好吃。”
陆亭笈见此,道:“母亲喜欢吃,我们下次再来。”
孟砚青道:“下次换别家。”
陆亭笈点头:“我们轮着吃。”
孟砚青想了想,道:“等我发工资了,我应该就能有钱了。”
宁碧梧一听,忙道:“小姨,我有钱,下次我请你吃。”
陆亭笈:“母亲,你别听她说,我压岁钱多的是,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根本花不完,我们当然不需要用她的钱。”
宁碧梧待要说什么,孟砚青已经道:“碧梧,亭笈的意思是让你节省着,你可以攒钱买漂亮衣服。”
这话总算堵住了宁碧梧的嘴。
等吃过饭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孟砚青让陆亭笈送宁碧梧回家,至于她自己,坐电车回去就是了,反正也不算太远。
不过陆亭笈却不太乐意,他觉得自己还没单独和孟砚青说话呢,一直都有宁碧梧搅和着。
孟砚青见此,只好陪他们一起坐电车,等看着宁碧梧下车进了胡同才罢。
宁碧梧缠了这母子二人一晚上,也知道人家好像有话讲,她再这么下去是不太合适了,也就只能知趣,没再说什么回家去了。
谁知道陆亭笈见宁碧梧走了,对孟砚青叮嘱道:“母亲你等我下,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孟砚青点头。
于是陆亭笈便跑过去,叫住宁碧梧。
宁碧梧:“什么?”
陆亭笈眼神很凉,十足的威胁:“我可和你说清楚,母亲的事,不能向外透露,就算我家里人,甚至我父亲回来了,也不要告诉他。你如果说漏了嘴,那我要你好看。”
宁碧梧纳闷:“为什么?本来就是你家亲戚,还不能告诉别人?”
陆亭笈:“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说,你敢说一声试试?”
宁碧梧蹙眉打量着陆亭笈,她恍然:“我知道了,小姨是你母亲娘家的人,小姨家和你父亲家里关系不好,他们有仇,所以也不让你们来往!”
陆亭笈懒得解释:“差不多吧。”
宁碧梧叹了声,同情地看着陆亭笈:“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吧。”
陆亭笈:“这还差不多。”
他扯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就告诉你父母,你都偷看了什么书。”
宁碧梧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提防地看着陆亭笈。
陆亭笈挑眉:“当我不知道吗?”
宁碧梧脸上通红:“你偷看我!”
陆亭笈嘲讽:“谁有兴趣偷看你,你自己偷看那种书,看了后就大刺刺放抽屉里露出半截,盖都不知道盖一下,我真觉得辣眼睛。”
宁碧梧羞愤,磨牙。
陆亭笈:“宁碧梧,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转身,过去孟砚青身边了。
一辆电车自马路缓缓行过,路灯散射出的灯光被遮住又被放开,明暗交替间,陆亭笈走到了孟砚青身边。
很温驯的一张脸,乖巧的一大男孩。
孟砚青:“亭笈,你又欺负碧梧了?”
陆亭笈揣兜,看着前方的路灯,含糊地道:“哪有,我就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回家记得写作业。”
孟砚青却是笑了。
她笑望着儿子,很无奈地道:“十八年前,你父亲不过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但他是万万不会这么威胁姑娘家的。”
陆绪章的教养和风度都是无可挑剔的,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陆亭笈微抿着唇,认真地道:“可是母亲,我又不是他。”
孟砚青:“……”
她笑看着陆亭笈:“对,你不是他,犯不着和他比,确实是我想错了,对不起。”
她竟然说对不起,这让陆亭笈微低下头,他嘟哝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说就说,也没什么,没让你给我道歉……”
孟砚青笑挽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好了好了不提了,天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们大门早关了,我就进不去了。”
以现在时间看,她赶紧回去,估计刚好赶在大门关闭前进去。
陆亭笈:“那我送你回去吧。”
孟砚青:“不用,这里距离那边不远,很快就到了。”
陆亭笈却很坚持:“我送你过去,不然不放心。”
孟砚青见此,只好随他了,再说这样两个人还能多说几句话。
当下母子二人边说话边走着,陆亭笈突然想起来了:“母亲,昨天我在家里到处找了找,也试探着问了祖父。”
孟砚青:“嗯?”
陆亭笈:“你不是想要你的嫁妆吗?”
孟砚青:“找到了?”
陆亭笈便闷闷的:“没,我试探了祖父,他说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由我父亲收着的,祖母去世前,有一些文件,里面有你当时结婚时的嫁妆清单,他扫过一眼,但也记不清了。”
他继续道:“所以我在家里找了找,根本没找到。不过有一个房间是被父亲当做储藏室的,里面是锁着的,我没钥匙,进不去,我猜就在那里了。”
孟砚青听着这话,一时也有些犯难。
其实她现在和儿子处得正好,并不想横生枝节,不想去面对陆绪章。
可现在来看,如果不面对陆绪章,她很难拿到她的嫁妆。
就算儿子用什么法子给自己弄到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事就有些别扭了。
她便琢磨着,能不能自己给自己补一份遗嘱,就说自己的嫁妆要拿一部分补贴那位“孟建红”?
陆亭笈:“不过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到的。”
孟砚青反过来安慰他:“其实弄不到也没什么,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我也不着急。”
陆亭笈:“可是我想帮你拿到啊!”
孟砚青笑叹:“你就算帮我拿到,也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你父亲那么精明的人,想瞒过他挺难的。”
陆亭笈:“那我先帮你探探,好歹得先找到那些嫁妆。”
孟砚青:“那也行。”
这么说着,陆亭笈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过去找我?还是我来你单位找你吧?”
孟砚青想了想:“你来找我吧,你在这附近等我。”
于是母子二人便商量好了第二天见面的地点,又兴致勃勃讨论着买什么,这么说话间,两个人到了首都饭店侧门处,这是孟砚青进宿舍的小门。
果然,安保已经准备做关门前的检查,再晚一些就要关门上锁了。
孟砚青:“回去吧。”
陆亭笈抿着唇,腮帮子鼓鼓的,好像不太高兴,有些委屈的样子。
孟砚青笑看着他,抬起手来——
她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他很高,真的很高,她想摸摸他的脑袋都不太能够着。
陆亭笈明白她的意思,乖顺地低头下来。
孟砚青便抚了抚他的头发:“你的头发有点卷。”
很轻微,不太惹眼,但确实略有些卷。
陆亭笈低低地道:“好像从小就这样吧。”
孟砚青:“嗯,你外祖母——”
她略停顿了下,才道:“她是中法混血,你的卷发可能多少有点遗传她?”
陆亭笈有些意外,猫一样的眼睛很亮:“是吗?她长什么样?”
孟砚青:“我有些照片,是和你外公外婆的合影,全家福,里面还有你舅舅呢,不知道这些照片还在不在,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父亲找出来。”
不过她很快想到,也许不在了吧。
连她的照片都不见了,陆绪章也许不想看到那些照片,收起来或者销毁了。
陆亭笈:“我还有舅舅?”
孟砚青也意外:“你父亲,或者你祖父母,都没和你提过吗?”
陆亭笈摇头:“他们很少提起这些,我父亲更不会提。”
孟砚青自然意外,不过想想,人都没了,他们不提也正常,也就道:“你确实有一个舅舅,比我大十岁,当年我跟着你外祖父回国,他留学美国没有回来,回国后因为国内形势,我们就和他失去了联系。现在改革开放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美国找他。”
陆亭笈:“那等以后我陪你过去找。”
孟砚青点头,笑道:“你舅舅对我很是疼爱,他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也肯定很喜欢你。”
陆亭笈听得专注,一脸期待向往。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一只大猫,收起爪牙的大猫,乖得要命。
她想,无论他长多大,在她心里依然是那个扑在她怀中的小男孩。
她看着儿子那晶亮的眼睛,低声道:“亭笈,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你现在正长身体,得早点睡。”
陆亭笈不太舍得,不过眼看着那里要关门了,忙道:“母亲你快进去,他们在关门!”
孟砚青一看,果然是的,当下忙跑进去,勉强赶上罢了。
陆亭笈站在那里,看着孟砚青从侧门进去首都饭店后院,过了很久才转身准备离开。
首都饭店门口聚集了各样板车和出租车,他们一天到晚在这里等着趴活。
他便想干脆过去打一辆车吧,虽然有些贵,但也没什么。
想到钱,他又觉得,他应该再把之前祖父给他的那些金镯子金锁都卖掉,他要攒钱给母亲,让她换一个地方住。
母亲这样的人,不该挤在宿舍里,应该住在更宽敞明亮的房子里,要舒舒服服的,还要有一个大书房。
至于父亲那里……他蹙眉,想着如果这么做,他肯定得知道母亲的存在了,那该怎么和他说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首都饭店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看到陆亭笈,有些意外地道:“这不是亭笈吗?”
陆亭笈看过去,那位姓王,是父亲的好友,他认识。
他便上前,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王伯伯好。”
那王伯伯疑惑地看着陆亭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你父亲前几天去国外了?”
陆亭笈便解释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这一带住,今晚我和她一起吃饭,我看天晚了,就想打一辆出租车回去。”
那王伯伯一听就皱眉:“你这亲戚怎么回事,竟然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回家?怎么不送你回去?这像什么样!”
陆亭笈待要解释,那王伯伯已经不由分说:“走,你跟我上车,我把你送回家,不然回头你父亲知道,肯定要担心你。”
陆亭笈也就跟着上了车,他知道如果自己非要自己回去,王伯伯一定会告诉自己父亲的。
上了车后,王伯伯笑着说起来:“你可有得忙了,要担负重任了。”
陆亭笈:“什么?”
王伯伯哈哈一笑:“柬埔寨的两位小王子明天到,年纪和你差不多,明天肯定得你陪着!”
陆亭笈蹙眉,心里顿感不妙,他明天要陪母亲呢!哪有功夫陪什么小王子!况且母亲根本不知道这一茬,那母亲明天肯定得空等了!
可现在母亲已经进宿舍,他也没法回去告诉她了。
王伯伯却说起别的闲话,诸如最近的工作,你父亲挺忙,你父亲可能要升职了云云,语重心长又拉里拉杂说了好一通。
陆亭笈知道王伯伯素来话多,心里不耐得很,却也只能听着。
他虽然在外恣意妄为,肆意无忌,但到底从小在祖父母面前教诲培养,礼节修养并不差分毫,在祖父跟前也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那王伯伯看陆亭笈恭顺听话,难免长辈之心大起,越发说起来:“对了,你父亲如果再婚,你是什么想法?”
陆亭笈听着,疑惑:“我没什么想法,不过王伯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王伯伯:“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陆亭笈神情微动,当下不动声色地道:“王伯伯,我父亲如今单身一人,长久这么下去也不合适,我倒是盼着父亲早寻良缘。”
王伯伯一听这话,倒是意外,意外之余呵呵笑起来:“我估摸着,快了,快了!”
陆亭笈:“王伯伯指的是?”
那王伯伯笑道:“你知道李同志吧,他素来看好你的父亲,其实是希望你父亲能再婚,前几天他还特意给你父亲介绍了一个,是他外甥女,人家那外甥女,条件真是好,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音乐世家,歌舞团的,根正苗红,对你父亲也很是崇拜。”
陆亭笈:“那真不错。”
王伯伯:“也是巧了,这几天那姑娘正在国外演出呢,你父亲不是也在那里吗,正好,大家在国外见一面。”
陆亭笈:“我父亲不是明天回来吗?”
王伯伯:“明天?他行程延迟了,你不知道吗?他得过几天回来,这不正好和那姑娘见见面!我估摸着,他就是为了见那姑娘才特意这么安排的,有心哪!”
陆亭笈:“哦,为了见那位阿姨?”
王伯伯颔首,之后感慨道:“良缘,这真是良缘,再巧不过了,他们现在住得还不算远呢,这不正好?我也和你祖父提了,他满意得很。要我说,你父亲这些年不容易,现在总算有个合适的,估计这事就成了。”
陆亭笈听着这话,望着窗外,淡声道:“那确实不错。”
第20章
热气腾腾芋头糕
第二天孟砚青一大早就要出门找儿子,谁知道从宿舍出来路过东楼的时候,迎面却碰上了一位,对方看到她,便用惊艳的眼神看她。
孟砚青看过去,那是一个欧洲男人,五官立体,薄薄的嘴唇,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本该英俊潇洒。
只可惜,一身略有些皱巴的西装,乱糟糟的头发,脚旁边还放着的大包小包行李,都完美衬托出这个男人的狼狈和憔悴。
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带有外交身份的,所以没搞到首都饭店的房间……
要知道,现在改革开放,国内接待入境外宾越来越多,目前北京勉强符合接待外宾标准的饭店只有不到十家,床位有限,而首都饭店则是其中最顶尖的。
首都饭店经常要承接上面的接待任务,所以对于普通外宾,那架子摆得很足,各大部委外事办的同志有时会为了搞一个房间,要拎着介绍信从早晨就在这里排队,至于那些游兵散将的外宾,那更是不可能在这里搞到房间。
正因为这个,有时候飞机来了,很多外宾被拉过来没地儿住,甚至可能在饭店大堂过夜,或者直接拉过去景点游一圈等到房间再入住,那奔波赶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此时,这位狼狈的外宾穿着皱巴巴西装,顶着一头毛躁躁的头发走到孟砚青面前,眼睛放光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
外宾对着孟砚青用生硬的中文道:“小姐,你好,我可以认识你吗?”
以孟砚青的经验来说,对方是一个法国人。
她便用法语道:“你好,我懂法语,我们可以说法语。”
她一出口,法语流利,听不出任何口音,简直就是正宗母语音调。
这人显然被惊到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毕竟如今的孟砚青衣着寻常,身上还套着服务员专用的蓝褂,胳膊上甚至还套着袖套,怎么看怎么普通,要不是她容貌气质实在特别,谁能相信这么一个寻常服务员能说出一口这么流利的法语呢。
孟砚青笑着伸出手,那人越发惊叹,之后忙不迭地和她握手。
孟砚青和这人略聊了几句,很快知道对方情况,对方果然是法国人,叫Prosith
Layma,出生在法国布列塔尼,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已经是法国大名鼎鼎的人文地理摄影师。
他试图谦虚但掩不住骄傲地提起:“就在去年,我获准进入巴黎爱丽舍宫,为我们总统拍摄了一年政坛生活,我是法国第一位进入爱丽舍宫拍摄总统生活的摄影师。”
孟砚青看着他那仿佛流浪汉的衣着,也是有些意外:“那你确实了不起。”
这位Prosith点头:“所以在今年,我又前往朝鲜,拍了大量照片,从朝鲜离开后,我便来到中国,我喜欢这里。”
孟砚青:“这是一个非常棒的主意,中国正在进行改革开放,在这种社会观念巨变的时候,新旧交替,想必你能拥有各种奇妙的灵感。”
Prosith赞叹,连连点头称是:“孟小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我的模特——”
他望着孟砚青,眼神热烈:“你太美了,我远远看到你,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太美了,你就是我梦中才会看到的东方艺术,是中国最美的女人!”
孟砚青听着他那一番夸,倒是没什么不适应,也没什么尴尬的,反正这位法国人说话夸张嘛。
她笑着说:“先生,我是这里的服务员,我要参加培训,也要工作,这是我赖以生存的工作,至于当模特就算了,我对模特没兴趣。”
然而Prosith
却显然不想轻易放弃:“你可以考虑下,我支付你报酬!”
他很快又补充说:“如果你不想放弃工作,那也可以,你可以周末当我的模特,这个工作会非常轻松,我会拍摄北京城,你只需要出现在我的镜头中就可以了,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工作,请你相信我。”
孟砚青听着,倒是有些心动,便问了问对方愿意支付的薪酬,Prosith倒是很大方,给的薪水大概是一小时二十元。
要知道现在很多工人的工资也才几十块,等她培训完成后成为这里的服务员,也是临时工服务员,工资估计三十多块。
比起来,Prosith的模特这工作倒是轻松。
再说看起来这位也是法国有里有面的知名摄影师,又是在中国地盘,他也不可能揩油占自己便宜。
孟砚青便表示可以考虑,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对方高兴不已。
大家聊得还可以,孟砚青也提议道:“首都饭店的房间,你是等不到了,不过我建议你去一趟长城饭店,那里应该有多余的房间,你现在去,或许能抢到?”
据她偶尔听到的,昨晚某部委拉来的人都没安排下,直接给拉天津去了。
这Prosith一散兵游将,哪能争取到什么房间呢。
Prosith一听大喜,连声感谢,便要赶往长城饭店。
孟砚青:“你知道怎么过去长城饭店吗?”
Prosith眼神疑惑。
孟砚青:“带纸笔了吗?”
Prosith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纸笔来,孟砚青用那笔写上了长城饭店的中文地址,之后道:“你从我们饭店正门出去,那里有出租车,你见到出租车后,把这个给对方,对方就知道了,会把你送到长城饭店。”
Prosith惊喜不已,感激地道:“谢谢,谢谢,美丽又善良的孟女士!太感谢了!”
告别了这位Prosith,她也匆忙过去服务员出入的小门,过去等儿子,心里想着今天都要买些什么,谁知道等了半晌,也不见陆亭笈的身影。
她心里自然生出许多猜测,比如陆绪章回来了,比如陆老爷子发现了等等。
一时不安起来,当即便赶往新街口。
其实对新街口这房子,她是有些排斥的,之前她飘着的时候不让她进,后来她再来一次,还是把她拒之门外。
上次那种灵魂出窍的痛,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到了新街口后,她也不敢近前,就在附近徘徊,想着也许能碰到陆家什么人,看个究竟,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再跑一趟东交民巷了。
这时候天已经冷了起来,她揣着袖子,在胡同附近胡乱转悠着,呼出的都是白汽。
胡同里陆续出来一些人,有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也有推着小竹车带着孩子的,还有一个提着篮子买菜的。
那提着篮子买菜是个盘头发的大婶,看到她后,倒是愣了下。
孟砚青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陆亭笈口中的“满婶”?
她正想打听个什么,便看到了宁碧梧。
宁碧梧擦着额头的汗,匆忙跑过来,一见到她便拽着她到一旁,笑着说:“小姨,你过来说话。”
说着,她还和那大婶打了个招呼:“满婶,这是我家亲戚。”
那人确实就是满婶,听此笑着说:“敢情是你们家亲戚,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一时满婶走了,宁碧梧先塞给她一包芋头糕:“小姨,我从家里厨房拿的,这个可好吃了,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孟砚青接过来,发现油纸包里面竟然是热乎的,散发着甜香,便笑道:“闻着就香,碧梧,谢谢你。”
天冷,吃口甜软的芋头糕,确实不错。
宁碧梧看她吃着芋头糕,笑道:“今天一大早,陆亭笈就来找我,说让我给你这纸条,还说万一你过来这里,千万别让家里人看到你,他就跟做贼一样!”
“幸好我机灵,把满婶瞒过去了,不然她可能就发现了。”
孟砚青:“那亭笈呢?他怎么了?”
宁碧梧拿出一张字条:“他今早突然被接走了,临走前把这个塞给我,说让我送过来拿给你。”
孟砚青接过那字条,只见上面是儿子的字,写得却是 “祖父有召,不得不从,安好勿挂,周日履约”,下面还有落款,正是今天早上。
孟砚青:“难道是他父亲今天回来,所以早早把他接过去祖父那里了?”
宁碧梧:“陆叔叔好像没回来,我听着是要拜访一位亲王,那位亲王的王子来中国了,和陆亭笈年纪差不多,所以才让他过去。”
孟砚青想了想,猜道:“西哈努克亲王?”
宁碧梧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个名字!”
孟砚青便明白了,多年前,还是她活着的时候,这位亲王因为国内种种,一直滞留在中国,这其间经历了许多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说明白的。
如今这位亲王估计是把自己两个儿子接过来,准备让两个儿子在中国接受教育了。
这样的话,自然需要同龄小少年陪着玩玩,熟悉环境,也怪不得陆老爷子把陆亭笈接过去了,毕竟陆家子弟的谈吐和外语水平都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这也是我方的体面和礼貌。
孟砚青见此,也就放心了,她写下一个字条,留给宁碧梧,麻烦她那天看到陆亭笈帮忙转交。
宁碧梧显然有些不舍得孟砚青,不过看看时候,她也得上学去,只能罢了。
孟砚青没能见到儿子,其实多少有些遗憾,自己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尝了口香芋糕,好吃得很,软糯香美,一时倒是想起那护国寺来。
一则惦记那边的小吃,二则那天看到“济兴成”来,当时想着过去看看的,后来因为惦记着儿子竟然没去。
孟砚青摸了摸自己兜里,装了八十块钱,她本来想着去买衣服什么的,万一儿子的钱不够,便都带上了。
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去探探那“济兴成”的老底了。
第21章
巧工玫瑰紫
孟砚青便坐了电车赶过去,到了护国寺后,她胡乱转了转,给自己买了不少好吃的,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还有焦圈麻团面茶。
反正任凭什么时候,在吃上都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
这么逛着,一时想着要不要再去吃一份烧羊肉,要烧得够味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话,言语中竟然提到了“玫瑰紫”。
孟砚青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听着应该是老板和一个上门的。
“你这物件一看就是新仿货,工艺品吧,不值钱,你当我是谁,拿着这么一个玩意儿来糊弄我?你是被赌债逼到了这份上,来坑我了?”
“老板,你可看清了,这哪是新仿的,这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搁以前,祖传的,据说以前是端王府里的呢!这是正经红宝石,好成色才这么鲜亮!”
老板自然不信,两个人在这里扯扯。
孟砚青却听得有些兴趣,端王府是清代多罗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的王府,他府上当年可是流出不少好东西。
就她所知道的,其中恰好一件玫瑰紫,先是卖给了民国大总统曹辊的夫人,之后下落不明。
这时候,那人说不过老板,已经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孟砚青看过去,此人约莫六十多岁,个子矮小瘦弱,头发稀疏干枯,有些驼背。
她便试探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起他要卖什么物件。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便有些不耐烦:“小孩子家懂什么。”
说完就要往前走。
孟砚青见此,也就罢了。
还是吃烧羊肉去吧。
谁知道那老头却停住脚步,眯眼打量着她:“你刚问我卖什么,你是想怎么着?”
孟砚青便不太在意地道:“我听你那意思想卖物件,我正好打算买一件。”
老头:“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孟砚青:“那就算了,我没多少钱。”
说完她就往前走。
她见识过的顶尖珠宝不知凡几,也不至于非贪这个。
可那老头也不知怎么着,非拉着她不放了:“你有多钱?”
孟砚青心里一动,道:“五十块。”
老头顿时一脸嫌弃:“穷成这样,也敢逛护国孟砚青:“……”
她以前从来不缺钱,没想到现在重活一辈子,仿佛最大的难关就成了钱。
“穷成这样”就是她的真实速写。
不过那老头一番嫌弃后,到底是把她拉到角落拐弯处,看四下僻静无人,这才掏出一样物件:“这个,要是以往,我肯定怎么也得卖三百块,可现在没法,我急用钱,你如果想要,七十块给你。”
孟砚青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这哪里是红宝石,分明是一块玫瑰紫宝石。
她接过来,上手,仔细看时,却见那宝石娇嫩鲜艳,通体一色,如同晨间初绽的玫瑰花瓣,那质感细润透明,细看时里面有六道白勒光。
这宝石块儿不大,但也有十克拉。
孟砚青初步判断,这一块宝石应该是清朝时候外邦进贡,被和珅纳入囊中,后来端王带领御林军抄家和珅,这块玫瑰紫也就被嘉庆赐给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