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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过想想人家是有编制的,自己只是临时工,和人家比也没意思。

    王招娣一直没吭声,回到宿舍后就哭了,趴在床上捂着被子哭。

    都是年轻小姑娘,当众被人家拿着尺子这样指指点点,还戳着胸说干嘛这么挺着,真是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好了。

    宿舍其它几个小姑娘忙劝着,她们也觉得没意思,不过又能怎么着,只能忍着了。

    下午没有安排,孟砚青马上就去学校找儿子,不过旁观了这情景,便改了主意。

    最初得罪李明娟原因种种,但今天李明娟针对王招娣,多少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看着宿舍里这四个姑娘,问道:“她们是金班的,出来后就是接待外宾的,是正式员工有编制,而我们只是临时工,我们只能打扫客房,我们现在跟着人家上课其实就是蹭人家的课。”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家脸上黯淡无光,确实是没意思透了。

    本来因为来首都饭店是天大的好事,谁想到处处受气。

    孟砚青继续道:“那你们要不要私底下练习,然后反超她们?”

    大家听着这话,看向孟砚青,陈桂珠先开口:“私底下练?怎么练?”

    孟砚青:“就目前来看,金班的培训重点无非两点,一个是英语口语,一个是中华礼仪。这些我恰好有些经验,可以教着大家。”

    大家一听,眼睛都亮了:“砚青,那你教我们吧!”

    第13章

    茬架的儿子

    对于孟砚青来说,教这几位姑娘,她确实是有这个底气的。

    英语自不必说,她本就生在法国长在法国,回到大陆后,往来无白丁,各国大使馆经常出入,中法英三门语言都是母语水准的,德语也不错,阿拉伯语也会。

    毕竟环境摆那儿呢,即便是她后来嫁到陆家,陆家那也是人均掌握三门语言的外交世家。

    至于礼仪,可以说她十二岁前,在那场运动前,她就是被按照最顶尖大小姐水准培养的,接人待物礼仪自不在话下。

    所以她有足够的信心给这几个小姑娘提升一把。

    孟砚青道:“我可以教,不过我得先说清楚,我们现在时间很紧,只能见缝插针练习,所以要想出点成绩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挤压我们的休息睡眠时间,你们愿意吗?”

    她这一说,几个姑娘纷纷表示:“你放心好了,咱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吃亏受罪咱没问题,咱可定愿意!”

    孟砚青:“那好,咱们先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吧。”

    大家纷纷点头,孟砚青便也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每天四点结束培训,五点吃完饭并且料理完个人私事,便开始培训,一直培训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其中有半个小时的中途休息时间,所以晚上一共培训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中,一边练站姿仪态一边对话英语,两个培训一起抓。”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看着大家:“你们觉得会不会太辛苦?”

    这几个小姑娘一听,自然纷纷表示:“不觉得辛苦!”

    其实大家都是受过苦头的,来这里做服务员也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混一口饭吃。她们不怕受苦受罪,就怕不知道怎么用劲儿,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劲儿,现在孟砚青说要给她们开小灶,她们当然高兴。

    孟砚青:“好,我会总结十段日常对话,基本能涵盖我们在首都饭店的范畴内的接人待物,饭店的英语日常口语培训,也应该囊括其中了,大家每天死记硬背,背下来至少三段,如此循环重复,一直对话,直到发音标准为止。”

    大家纷纷点头。

    孟砚青:“现在,大家一步步来,先练身姿。”

    孟砚青让大家做的第一个姿势便是靠墙站立,宿舍里空间不大,靠墙位置几乎都是被占满的,于是大家腾挪了桌椅,甚至把架子床都给挪了位置,这才腾出地方来。

    腾好了墙面位置后,她让大家挨个靠墙站立,让背部紧贴着墙,肩胛骨后脑勺等和墙面接触,同时两手伸展,让手背紧贴着墙面。

    这个动作自然不好做,大家努力用手背去够墙面,手都要发颤了,还是够不着。

    孟砚青:“第一次没办法让手背紧贴着墙面,这是正常的,可以慢慢来,你们只要在那里去够就行了。”

    接着,孟砚青又教了她们两三个动作,都是靠墙练仪态的基本动作。

    孟砚青:“大家可以一个个做,互相监督,这个动作每个坚持一分钟,一套动作下来是五分钟,我要求你们每晚至少做两次,如果能一丝不苟坚持下来,五天后,大家的形体就会发生改变,整个人的气质都会有所提升。”

    “其实在容貌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功课要做,无论男女都可以做。一个人身姿挺拔了,精气神上去了,整个人看着就会不一样。这么简单的事,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懒惰,其实坚持坚持,几天时间,就能发生改变,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去做。”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更努力了。

    毕竟这动作虽然难,但到底也不是太难,只要坚持下,克服惰性,五天就能有效果,听起来太让人心动了。

    大家吭哧吭哧靠墙练体态,孟砚青开始拿了纸笔,给大家总结句子。

    这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很快总结了一些日常用语,之后,她开始给大家诵读,她读一句,要求大家跟着读一句。

    发音不好的,她挨个纠正,之后按照正确读音再一遍遍读。

    几个小姑娘一排靠墙站着,坚持着一种别扭到让自己身体并不舒服的姿势,还得努力说英语,这自然并不容易,不过大家伙现在心气好,一个个都憋着劲坚持,大声地说着英语。

    孟砚青这么折腾了差不多一小时,总算觉得她们稍微上道了。

    她还想去找儿子,便和大家道:“今天,大家就坚持着这个姿势练习,同时两人一组轮流对话,两人对话的时候,其它人都听着,觉得她发音不好的就提出来,彼此提意见改善,如果不确定的话,等晚上我回来再给大家纠正,我会在晚上十点半前回来,到时候会利用一个小时时间检查你们的成果。”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问题,她们一定会坚持!

    *

    孟砚青叮嘱好大家后,揣了十块钱和自己伪造出来的一封“泣血托孤”遗书,赶过去陆亭笈学校。

    她过去的时候这边人早就散了,一到学校门口,就见宁碧梧手里举着一根大冰棍,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做贼一样招呼孟砚青:“孟姐姐,这里,来这里!”

    孟砚青过去:“这是怎么了,躲躲藏藏的?”

    宁碧梧:“我们校长刚经过这里,我怕他看到。”

    孟砚青明白了:“你偷偷跑出来的?”

    宁碧梧:“也不算偷偷。”

    孟砚青无奈地看着宁碧梧:“你这算是逃学?”

    宁碧梧却道:“可是孟姐姐,我有大事要给你汇报,要紧大事!”

    孟砚青:“?”

    宁碧梧拧着眉头,很无奈很无奈地说:“亭笈今天来上课了,可没等我逮住他,他就跑了!”

    孟砚青:“跑了?他又请假了?”

    宁碧梧却开始告状了:“他经常逃学不上课,偷偷跑出去玩,今天他又要去茬架了。”

    这次轮到孟砚青拧眉了:“茬架?”

    就她所知道的,茬架就是打架,四九城专有名词。

    宁碧梧点头:“对啊!”

    孟砚青沉默消化。

    那软软糯糯的小娃娃,抱着她眼泪汪汪的小娃娃,竟然已经逃学打架了。

    宁碧梧解释道:“我特意找其它男同学问了,他们说陆亭笈去了口外茬架!”

    孟砚青听着,多少知道,口外就是城外,城外的话,那一般是广安门外或者右安门外了,就这学校位置看,右安门外的可能性大。

    她当即道:“行,那我去右安门外找找他,你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你的课程。”

    宁碧梧搂住她胳膊:“姐姐,姐姐,带我去吧,我也想看他们茬架!”

    孟砚青看过去,她一脸激动期待,仿佛要去看大戏。

    她劝道:“那些男孩子打架很粗鲁,拳脚无眼,万一伤到你怎么办呢?再说,逃学是不对的,你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

    宁碧梧却道:“可是,我不是跟着姐姐你去吗?你自己去,那不是更危险?我跟着你去,咱们两个可以互相帮助保护!至于学习,我们数学老师请假了,下午没法上数学课了。”

    孟砚青听她这些小嘴儿还挺能吧啦的,勉强道:“行吧,那你跟着我,不过去了后,你得听我话,不听话我就直接告诉你家长,说你逃学。”

    宁碧梧马上很乖很乖地点头:“我一定听姐姐话的!放心好了,我平时最听话了!”

    孟砚青对此非常怀疑,这小姑娘可不像很听话的样子。

    只能说,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4章

    你是谁?

    当下两个人赶过去右安门外,到了后,在这边街道上一瞧,也没见陆亭笈,倒是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在那里抱着膀子晃悠,这一看就是茬架的顽主。

    宁碧梧小心翼翼地道:“这就是了,姐,你看那个穿夹克的,叫胡正道,他可是这边有名的顽主,打架挺厉害的,我听说这边的人都服他,而且他还拜在了陈晓阳名下,陈晓阳这个人有背景,挺胡作非为的,之前我听我爸提起过,告诉我说离他远点。”

    她叹了声:“其实我也懒得搭理他,他比我大好多呢,我干嘛搭理他!”

    孟砚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眼宁碧梧,这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呢?

    宁碧梧感觉到了,心虚地解释:“我也是听人说的,我们班有些就是顽主,天天出来茬架,以前听亭笈也说过。”

    孟砚青:“那亭笈怎么和这个胡正道打架?他和陈晓阳有什么过节吗?”

    宁碧梧:“没有吧……我是听说,可能有一次吃饭遇上了,看着不顺眼,那陈晓阳就让人教训下陆亭笈,不过陆亭笈也不是吃素的。”

    孟砚青听得连连蹙眉:“这傻孩子,搭理他干嘛,管他什么背景,他真要找茬,和家里说声不就行了。”

    陈晓阳的来历,她大概猜到了,但也没什么好怕的,以陆家如今的情况,至于怕了谁吗?

    完全可以坐在饭桌上让家里好好谈,哪至于非要去打架呢。

    宁碧梧:“这我哪知道呢……”

    孟砚青:“也没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指着一旁道:“小心,那儿一条蛇!”

    宁碧梧听着,忙看过去,果然见那儿一条灰青相间的蛇,她当即一个箭步冲过去,并大喊一声:“孟姐姐别怕,看我逮住它!”

    说完,她已经上前利索地捏住那蛇——

    她这么一捏,才发现不对。

    那根本是一条破麻绳!

    她捏着那麻绳随手甩着,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孟姐姐,这根本不是蛇,这就是麻绳!”

    孟砚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哦。”

    宁碧梧晃悠着麻绳的动作突然僵住。

    她想到了什么。

    她咬唇,眨着眼睛,有些心虚地看向孟砚青:“当时陆亭笈吓唬我,我确实被他吓了一跳,毕竟谁能想到课桌里竟然有蛇呢!我不害怕这外面的蛇,就怕课桌里的蛇!”

    孟砚青颔首:“我能理解,冷不丁的一下嘛,你被他吓到了。”

    宁碧梧一叠声道:“是是是!”

    不过到底是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左顾右盼的,开始胡乱找话题。

    “姐姐,咱们找个地方躲一会,看看情况,也许陆亭笈等会就来了。”

    “姐姐你吃饭了吗?”

    她不提也就罢了,她这么一问,孟砚青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

    她看了看四周围,看到路边有小摊,是卖包子的,便道:“咱们吃点东西去吧,我请你,看,那包子肯定好吃。”

    宁碧梧忙道:“姐姐,咱们站在那里吃包子,不利于观察地势,再说冷风冷天的,那不是得吃一肚子凉风!”

    孟砚青心想这姑娘要求还挺高的。

    她只好豁出去了:“那就找家有店面的包子铺吧……”

    宁碧梧:“……”

    她认真提议说:“还是找一家有炒菜的饭店吧,我们慢悠悠吃着,一边吃一边看着窗户外面,随时盯着情况,这样万一打起来,咱们也不会遭殃。”

    有道理。

    不过孟砚青看了看这周围,倒是有一家饭店,就是这价格——

    她以前吃什么买什么自然不考虑钱,事实上她活了二十二年又飘了十年从来没考虑过钱的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知道应该留着慢慢花,要细水长流。

    这是不是有点贵?

    宁碧梧便笑得特别可爱:“姐,我请你吃,我有钱,走吧!”

    说完,她拽着孟砚青往前走。

    孟砚青不走:“你有多钱?你哪来的钱?”

    宁碧梧:“我家里给的啊,我带着呢,你看,有三十块呢!”

    说着,她拿给孟砚青看,三张大团结,还是嘎嘣脆响的。

    这么多……

    孟砚青意外:“你请我吃?你出钱?”

    宁碧梧兴致勃勃:“当然了!我有钱!走吧,咱们吃炖山鸡!”

    孟砚青:“好吧。”

    没想到,她这么大了,竟然要让一个半大小姑娘请吃饭。

    不过想想自己现在是没钱的穷人了,还是从了吧……

    *

    两个人到了路边那家饭店,是私营饭馆,上面就歪歪扭扭几个字“东北菜”。

    这种不起眼的店铺,孟砚青其实并不太抱希望,不过总归比路边摊应该好吃一些吧?再说东北菜一般实诚,用料足,也许有肉可以吃。

    到了店里后,两个人看了一番,这菜量果然好像很大的样子,最后决定要一份“东北炖鸡”,再来一份凉拌菜,两碗米饭,一共八块钱。

    孟砚青看着这价格,心想幸好有小姑娘出钱请客,不然她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了。

    两个人坐在饭桌旁等着上菜,时不时关注着窗外动静,顺便闲聊几句。

    宁家老爷子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宁碧梧是宁家二儿子家的,除了她,家里都是表哥表弟堂哥堂弟的,所以她是唯一的女儿。

    也因为这个,她在家还挺受宠爱的,性子自然是天真率性。

    宁碧梧笑着道:“我爷爷最疼我了,他给我不少零花钱呢!”

    孟砚青看着她那心无城府的样子,想起里的情节,一个被精心宠大的孩子,她的世界是简单透明的,而这种简单透明终究会被打破。

    她会知道,原来最疼爱她的爷爷有一天会翻脸,会对她厌恶。

    十几年的感情固然在,但是越对她有感情,越觉得愧对自己亲生孙女,最后只能拿她开刀,严厉惩罚。

    宁碧梧会偏激,会绝望,她不知道世界怎么会这样,她这种歇斯底里,更是让宁家人觉得,果然是白疼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相比之下,那个留在乡下勤恳读书的亲女儿越发招人喜欢了。

    那亲女儿虽然沦落到乡下,但是教授妻子也悉心照料着,早早启蒙亲自教她读书,供她上学,把她养得知书达理,满身书卷气。

    而宁家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是从军的,总体文化水平不高——要不然也不至于当年让孟砚青帮宁碧梧起了名字。

    于是当那个从小被娇惯受尽宠爱的城里假千金,遭遇这乡下进城却孜孜不倦进取的真千金时,简直不堪一击。

    故事的最后,就连宁碧梧的亲生母亲,那位教授妻子面对宁碧梧这个亲生女儿,都很无奈,她心里更偏疼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孩子。

    用她的原话是说“我和纪鸿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真是没有办法接受!”。

    于是宁碧梧失去了所有,养父母,亲生母亲,都无法接受她的所作所为,而女主宁夏则是拥有了双份的爱,以及男主的宠爱。

    平心而论,孟砚青对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感觉,不过是编纂的故事罢了,这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对与错。

    假千金没错,真千金也没错,她们的错置源于那场浩劫中的忙乱,源于某个护士的粗心,也源于生命不经意的一个巧合。

    只是当每个人都本着自己的性情行事,当彼此人生发生激烈的对撞和矛盾时,加上这本书对女主有意无意的一些偏爱,故事就成了那样,彼此也就迎来了好和不好的结局。

    但是作为孟砚青,她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小姑娘,窗外阳光洒在她脸上,她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嫩的茸毛被映成了金色。

    如果一个事物或者人本来可以很美好,为什么会因为世间的意外活生生扭曲,变了另一个人人厌恶的模样呢?

    她觉得,她可以阻止。

    故事里没有对错,只是文字操控下的人物,那对她来说是干瘪的,是纸片化的,但是眼前的小姑娘是鲜活动人的。

    宁碧梧好奇地歪着脑袋:“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孟砚青笑道:“我怎么看你?”

    宁碧梧咬唇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好看,又温柔,我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喜欢。”

    孟砚青笑叹一声:“可能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也很喜欢你吧。”

    宁碧梧睁大眼睛:“真的吗?”

    孟砚青点头:“当然了,现在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多见了。”

    宁碧梧便喜欢得要命:“我从小没有姐妹,我看到姐姐,就觉得你就是我梦想中的姐姐!”

    孟砚青笑道:“我觉得论辈分,你应该比我小一辈吧。”

    这么说着间,她们要的炖鸡上来了。

    那炖鸡用的大公鸡炖的,放了笋干蘑菇,一揭开上面的瓷盖,便有香气扑鼻。

    孟砚青和宁碧梧都饿了,两个人连忙拿了筷子,夹起鸡块来吃。

    一吃之下,都惊喜不已!

    就凭外面那歪歪扭扭的招牌,总觉得这饭店是蹩脚的,谁想到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孟砚青这么吃着,感慨道:“这是用柴火大锅慢慢炖的,够味!”

    旁边老板娘正好在,听到这话,笑道:“没想到还是一个行家,确实是柴火大锅炖的,我们老家都这么做,这样才好吃呢。”

    两个人一听,越发有了胃口,就着馒头吃鸡,那鸡肉乍吃不够嫩,不过却很有嚼头,越吃越有味,吃到最后,只觉骨头里面都是香,两个人对着咂骨头,吃得满手油。

    孟砚青心里的幸福简直是满溢而出,她太喜欢了,这么好吃的炖鸡!

    她望着对面小姑娘,这可真是一个好孩子,竟然请她吃这么好吃的鸡。

    像这么纯真率性又大方的小姑娘可真是少见。

    她想着,等以后她自己事情解决了,干脆让陆绪章把这小姑娘收成干女儿好了!

    小姑娘有了这层退路,感情上别贪恋什么罗战松,别和女主宁夏作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将来总归不会差。

    当然孟砚青这么考虑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儿子是那个疯狂偏执男配,这小姑娘是刁蛮作死女配,两个都是那结局凄惨的配角,她如果能改变小姑娘,也许冥冥之中整个事情发展就不一样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也随之改变呢?

    这是利己利人的好事。

    *

    吃炖鸡吃得心满意足,两个人在这小饭店稍微洗过手,走出去溜达看看情况,谁知道没走多远,就见几个顽主都蹭蹭蹭往西边巷子里跑。

    宁碧梧眼尖,指着那边道:“快看,陆亭笈,陆亭笈在那儿!”

    孟砚青心里一动,看过去,无人小巷,老槐树下,却见那边几个“顽主”正围着一个少年。

    少年微倚靠在槐树上,手里握着一瓶北冰洋汽水,背对着孟砚青方向看,看不到脸。

    不同于那天的规整,他今天穿着时下常见的蓝白运动服,身形高挑,肩膀很窄,一看就是才刚抽条没多久,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

    围着那少年的有三四个人,其中一个为首的身形高壮,他抱着膀子,下巴向那少年一仰,嘴里蹦出一句:“我这边院里的,你丫哪的?你认识谁啊你这么牛!”

    旁边就有帮衬的,在那里叫唤:“怎么,不吭声,装什么丫的,可别是个生瓜蛋子,咱不怕老炮,就怕这生瓜蛋子!”

    那为首的却道:“废话少说,咱先盘道盘道。”

    孟砚青见此,知道事情不妙,领着宁碧梧躲在槐树后面,静观其变。

    像这种老北京孩子的茬架,一般多少讲点规矩,不会群殴,也不会多打一,少年人滋事生非,打就打了,也没什么。

    但如果叫了公安局或者惊动家里大人,那就是玩阴的,要被戳脊梁骨,被人瞧不起,孩子自己也觉得没面子混不下去。

    所以孟砚青并不想出手。

    这孩子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四岁,她想看看他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这时候,陆亭笈仰起颈子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汽水,之后一抹嘴,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略显沙哑,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变声期嗓音。

    粗嘎,但冰冷。

    他微侧脸,鄙薄地扫过对方,浑不在意地道:“你就是胡正道吧,你们想怎么盘道?单挑还是一起上?来荤的还是素的?”

    他这么一个动作,孟砚青终于看到了他的侧脸。

    槐树叶被风吹得接连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秋日午后的光自稀疏缝隙间漏下,落在少年的肩头和侧脸。

    她看到了她儿子就应该长成的模样。

    十年里,她无数次想象,但是都没有实体,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和陆绪章的儿子就该长成这样。

    他眉眼漂亮精致,像极了孟砚青自己。

    不过那线条清绝的侧脸轮廓以及干净利落的下颚线,几乎就是年少时的陆绪章。

    当然,他没有陆绪章年少时的儒雅矜贵,反而多了几分痞气……

    这时候旁边的宁碧梧按捺不住了,她紧紧攥着孟砚青的手,激动地道:“姐,我们过去帮忙吧,一起打,一起打!”

    孟砚青回过神,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要乱动。”

    她现在已经看明白了,小姑娘确实率性单纯,不过骨子里的顽劣也是蠢蠢欲动,她恨不得凭空出来一个妖精让她举着大刀砍砍呢。

    换言之,生活太无趣,太平日子过惯了。

    宁碧梧很有些失望,不过到底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个茬架的少年。

    显然陆亭笈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说别的,嘴里那一行话都是驾轻就熟,一看就是经常出来茬架的人。

    这时候,场上一言不合已经打起来了,那个叫胡正道的老大和陆亭笈打。

    孟砚青从旁观察着陆亭笈,看得出,他倒是懂些拳脚功夫的,很有章法,且出手狠快准,应该是陆绪章这些年一直请人教着他。

    这么打了没几下,胡正道就挨了几次揍,被陆亭笈给死死按那里。

    陆亭笈手脚并用,禁锢住胡正道,按在地上,嘶声问:“你服不服?”

    旁边一众少年都吓傻了,他们没想到老大到了对方手里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那胡正道还梗着脖子喊:“不服!再来!”

    陆亭笈见此,直接放开,薄唇微掀,鄙薄地笑道:“那就再来,这次我一对二,怎么样?”

    其中一个少年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陆亭笈道:“你小子是练家子!你是练家子!”

    陆亭笈呸了声,浑不在意地笑着说:“对,练家子,知道怕了?你小子以为傍上了陈晓阳的大腿,就可以胡作为非了?我可告诉你,我和陈晓阳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找他麻烦,他也别碍我事!你愿意当他走狗,你去当,少在我跟前碍眼!”

    那胡正道却咬着牙,阴声道:“你小子就是欠教训!”

    说完,他犹如疯牛一般冲向陆亭笈。

    他冲过去的时候,孟砚青便觉仿佛有白光微闪,她陡然意识到,这是刀子!

    她的心顿时揪起,连忙喊道:“小心刀!”

    她这么喊时,胡正道已经到了陆亭笈跟前,闪着寒光的尖锐小刀直冲陆亭笈面门。

    孟砚青后背发冷。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陆亭笈骤然抬起长腿,有力长腿扫过,踢中胡正道胸口。

    这个时候,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他腿长,于是那小刀在擦滑过他的运动裤的瞬间,胡正道被踢中胸口,剧痛下脱力,刀子“咣当”一声跌落在青石板上。

    那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开了刃的,磕在青石板上后,咣当咣当晃悠几下,才终于静默地躺在那里。

    风吹过,槐叶婆娑,在场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茬架前说好了来素的,不带刀子,结果胡正道竟然玩阴的。

    刀子不长眼,下手没轻重,万一出个事,那就一个进医院一个进派出所。

    胡正道旁边几个属下脸色也都不好看了。

    四九城的老炮有老炮的规矩,不打女人,不打小孩老人,说好了荤就是荤,说好了素就是素,坏了江湖规矩传出去那是丢人。

    自己老大玩阴的,自己也没脸,跌份。

    孟砚青远远地看着儿子,却见儿子倒是没什么恼的,他背部倚靠在槐树上,两条长腿松散地并拢,悠哉地笑着说:“长能耐了,会使冷刀子了?还要来吗?捡起你的刀,我们再来一局?”

    胡正道脸都憋红了,他攥紧了拳头,羞耻让他的拳头颤抖,他咬牙,终于迸出一句:“行,咱服了还不行!”

    *

    胡正道几个狼狈地起身,慌张跑远了。

    跑走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一旁墙根拐角处的孟砚青和宁碧梧。

    刚才孟砚青关键时候喊出那一声,提醒了陆亭笈,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孟砚青眼神轻淡地看着胡正道,这么几个顽劣少年她还不至于看在眼里,但到底刀子不长眼,刚才那一刀如果下去,自己儿子不死也伤。

    胡正道在孟砚青鄙夷的目光中,神情狼狈地别过眼去。

    倒是他旁边几个,都有些忌惮地看着孟砚青。

    宁碧梧便紧张地搂着孟砚青的胳膊,略护住她,提防地盯着那几个人。

    陆亭笈视线扫过来

    ,凉凉地道:“看什么看,犯照是吗!”

    胡正道几个一听,忙不迭跑了,灰头土脸的。

    宁碧梧见他们走了,顿时松了口气,之后跑过去陆亭笈身边,一脸敬佩崇拜:“陆亭笈,你拳脚功夫真好,比我二哥还强,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哪儿学的?”

    陆亭笈都不稀罕搭理她的样子,眼神淡淡地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原本是站在树后的,视角略被挡了一些,他没细看。

    现在他这个角度,恰好看到。

    当他看清楚站在墙根下的孟砚青时,他愣了下。

    之后,他拧着眉,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的脸看。

    孟砚青倒是意料之中。

    儿子从小记性好,他是照相机式记忆,过目不忘,自己去世时他也四岁了,按说应该能记得自己模样,况且自己年轻时候爱美,照过不少照片,陆绪章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不至于把她照片扔了,所以对于儿子看到自己后的反应,也在她预料中。

    她望着眼前的儿子,抿出一个略有些浅淡的笑容。

    十年的光阴,他从软糯的小娃儿,到这个一脸痞样的逃学少年,那是他回不去的光阴,也是她无法弥补的遗憾。

    宁碧梧很有些得意,显摆道:“看,这是我孟姐姐,她长得好看吧?她就是我梦想中的姐姐!”

    陆亭笈却根本仿佛没听到宁碧梧的话,就那么眼睛不眨地盯着孟砚青看,看得神情恍惚。

    宁碧梧看看陆亭笈,看看孟砚青,开始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了。

    这是怎么了?

    最先开口的是陆亭笈,他有些艰涩地道:“她叫你孟姐姐,你姓孟?你是谁?”

    孟砚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对宁碧梧说:“碧梧,我有些家事想和亭笈聊聊,你等一下。”

    宁碧梧连忙点头。

    之后,孟砚青才对陆亭笈道:“过来这边。”

    她只是说了四个字而已,很淡的语气,但是理所当然,有着一种天然的震慑力,让人不自觉服从。

    陆亭笈只觉得自己瞬间被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击中了。

    异样的情绪涌上来,他四肢无力,心神恍惚,完全没办法反抗,只能听从。

    旁边宁碧梧看傻眼了,她可是知道陆亭笈的性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是狂妄桀骜的性子。

    结果现在这么听话了?

    果然孟姐姐就是孟姐姐!

    第15章

    他恭顺得像一只猫

    孟砚青把陆亭笈领到了一旁。

    她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假借孟建红的身份,她可以拿出准备好的托孤遗书;一种则是直接告诉他事情真相。

    采取哪种方案全看这孩子反应,也看他心性成熟度,看他是否能接受这种事情。

    不过从刚才陆亭笈茬架的应对看,这孩子不是什么单纯小男孩了,编瞎话不容易糊弄他,而且他看到自己的反应,明显已经感觉到了。

    所以孟砚青倾向于告诉他真相。

    她停在一旁老墙根底下,那户人家养了鸡,母鸡正刨食,看到他们过来,用提防生人的眼神斜打量着他们。

    孟砚青笑望向陆亭笈:“我是谁,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已经好几个想法了?”

    陆亭笈眼睛不眨地盯着她,喃喃地道:“……那你到底是谁?”

    孟砚青:“说说你的想法吧。”

    她反客为主,试探他的反应。

    他却不上当,依然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

    那么熟悉的笑容,瞬间唤起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

    他紧紧抿着唇,看了她好半晌,才涩声道:“我有一次翻家里的书,曾经无意中发现一张照片,你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人,我知道,你就是,你们长得有一点不一样,但我觉得你就是。”

    孟砚青听闻,微蹙眉:“嗯?”

    这话透露出很大的信息,那就是,她曾经有那么多漂亮的照片,陆绪章竟然全都收起来了,以至于儿子都没正经看过她几张照片?

    这狗男人……

    陆亭笈就那么死死盯着孟砚青,少年光洁的额头跳起了青筋,两手紧紧攥着,呼吸是压抑的。

    他的嘴唇逐渐有些颤抖,他几乎没办法控制他自己。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声的线,已经拉扯到了最极限。

    在极度的克制后,陆亭笈终于用异样紧绷的声音说:“我知道,那照片是我母亲,照片背面有我父亲的字。”

    “所以你为什么和我母亲长得这么像,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已经离开了,她离开很多年了……所以你,你到底是谁……”

    孟砚青看着他话不成句的样子,眼睛也逐渐湿润了。

    她想着自己应该以一种不会太惊吓到他的方式来告诉他。

    这些事情太光怪陆离,并不是一般人随便能接受的。

    最后,她到底勉强扯唇,笑看着他道:“亭笈,王力先生的那本《汉语诗律学》,你后来读完了吗?”

    这话说出,空气中紧绷着的那根线瞬间崩裂。

    陆亭笈琥珀色的眸子便漾起来水汽,并迅速凝结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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