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砚青对儿子招招手:“过来。”儿子张扬的爪牙顿时收敛,恭顺地走到孟砚青身边。
小混混们瞬间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打遍几个胡同无敌手的陆亭笈吗?!
红旗轿车停下,陆绪章迈开长腿下车,皮鞋优雅地踩在青石板上。
青砖灰瓦的老墙根下,他那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低垂着脑袋,站在一姑娘面前,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他扯唇,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儿子?
他迈步上前,决定给那姑娘一个教训。
那姑娘却在此时回首。
陆绪章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
那恰是他十年来日思夜想的面容。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带领炮灰女配搞翻了龙傲天男主
立意:奋斗改变人生
作品简评:
孟砚青重生后,知道自己儿子是一本书中的天才反派,最后落得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决定教导儿子,让儿子重新走上正规。除了教导儿子,更想解救那些被龙傲天耽误的女性,让她们绽放生命的光辉。
本文以八十年代北京城为背景,徐徐道来,讲述了人情世故,书写了夫妻情和母子亲情,感情细腻真挚,富有生活趣味,而其中的中国珠宝行业发展更是具有专业性,读罢让人爱不释手。
第1章
不飘了
孟砚青是被冻醒的,她冷得整个人仿佛浸在冰窖里。
她很是惊奇,又觉得新鲜,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饥寒饱暖的滋味了。
那一年她撒手人寰,先是经过两年的混沌岁月,之后有了清晰的意识,便一直飘飞在四九城上空,游荡于芸芸众生间。
她会随风四处漂泊,会如同燕子一般栖息在人家屋檐下,会看别人家厨房冒出的袅袅炊烟,也会花大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中,不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也想回家看看,看看丈夫,看看孩子,却总是不得近身。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只是一只孤魂野鬼,已经彻底被这世间遗忘了。
她没想到,如今她感到了久违的冷意,这不应该是她能感觉到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仿佛被雾气罩着,有一个什么细微的暗色在她眼前轻轻晃荡。
过了好一会,她的视线逐渐对焦,她终于看到,那晃荡着的竟然是一只蜘蛛,那小小生灵吊在一根细长的黏丝上,正忙碌在自己的那方天地中。
她疑惑,小心地坐起来,看向四周围。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飘在空中,而是躺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她打量着屋子,太小了,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子,过于简陋狭窄,旁边堆放了破铺陈烂套子,旧尼龙袋子里塞满了烂油纸和枯叶干枝。
凭着孟砚青飘荡十年的经验,她知道自己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自那之后,四九城人家四处建防震棚,后来地震的事过去了,防震棚留下来堆积杂物用。
这应该就是一间防震棚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只有一张破褥子,烂得露着一簇簇变了色的棉絮,被子本身已经看不出色来了。
这时候,她听到地震棚外有说笑声,是几个女人的声音。
那几个女人正说攒副食品票的事,说是马上中秋节了,到时候买月饼肯定还得要副食品票。
“现在说是以后不用票了,可我早打听了,不好买!咱还是得有票!”
“那可不,前几天老陈家媳妇还说呢,说好几个单位早早找他们订月饼,哪有那么多月饼,紧俏着呢!”
孟砚青一时有些搞不懂情况,便爬起来,凑到石棉瓦前,从缝隙里往外看。
入眼所见的,是北京城常见的大杂院,秋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晒着,陈旧褪色的纱窗下,那几个女人坐着小马扎纳鞋底子说话,旁边一辆小竹车上有个娃娃咿咿呀呀在蹬腿。
风吹起来,将地上的烂油纸吹得扑扑簌簌的,也吹动那娃娃绒线帽子上的小毛球,那小毛球上的细绒便一颤一抖的。
这场景真实清晰,让孟砚青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孟砚青心中惊异,打量着这院子好半晌,终于收回目光。
她又看了看这地震棚子,地震棚是用石棉瓦和油毡布搭成的,那石棉瓦很坚硬,边缘处甚至有些锋利。
她盯着那石棉瓦,好一会,终于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指。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靠近了石棉瓦,贴上。
并不会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如同虚影一般了无痕迹地穿过,她竟然感觉到了坚硬冰冷的触感。
这让她心中涌起惊喜。
这不是她应该感受的,她只是一只被遗忘的孤魂罢了。
她用了一些力气,将手指按在石棉瓦上,之后收回,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有着明显的按压痕迹。
这是人类的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痕迹啊!
不过孟砚青并不敢高兴太早,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尼龙袋子的枯枝败叶上,她蹲下来,试探着扒开那尼龙袋子。
——果然,她是能碰触到那尼龙袋子的。
打开尼龙袋子,她在里面翻找,幸运地找到一颗苍耳。
苍耳是带刺的,她用刺来扎自己指腹。
轻轻一扎,她感到久违的刺痛。
之后,她便看到有鲜红的血缓慢渗出,开始是小米粒那么大,之后逐渐膨胀成了黄豆大小。
孟砚青颤抖着抬起手,用舌尖轻舔过那血迹。
她清楚地感到咸腥,也感到温热。
她喜欢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竟然活过来了?
她再次看了看外面,外面那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
以前她四处飘荡,没有人能看到她,现在,别人应该能看到她了吧?
她是不是应该走出去,看看别人反应?
她略犹豫了片刻,到底推开地震棚子的门,走出去。
随着“吱——”的一声,她推开简易的木门,走到了阳光下,也走到了那几个女人面前。
她看到自己被太阳照射而形成的影子投在了台阶上。
——她也有影子了。
一个女人麻利地纳鞋底子:“要我说哪,这世道再怎么变,拿到东西才是好的,这万一不用票了,大家伙都扑过去抢,不就得涨价了吗?到时候咱不一定买得起!”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前几天我想扯块布做衣裳,结果可倒好,根本买不着,王府井都没有,全被他们抢光了!”
另一个抬起手,用看不出底色的旧手巾给孩子擦了一把鼻涕:“说得就是这个理儿,不要票,月饼还是紧俏,咱还是买不到!”
旁边一个织毛衣的听这话,却是嗤笑一声:“什么都得看路子,有路子的话——”
她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噎住。
她嘴巴僵硬地张着,就那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砚青。
“这,这,这——”她嘴唇颤抖起来,话不成句。
旁边几个女人听了,疑惑地看过来,于是她们全都看到了孟砚青。
顿时,所有的人脸色惨白。
那纳鞋底子的更是“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鬼啊——”
声音尖细,穿透了几重院落,惊得屋檐上的猫“嗖”的一声溜了。
*
明明她已经活过来了,可为什么别人一眼认出她是鬼?
她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孟砚青很是困惑。
不过很快,更多人涌入,她被大家团团围住,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她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孟砚青了,而叫孟建红。
孟建红今年才十九岁,家住广外大杂院,后妈养的,下面有个妹妹差不多大,叫孟成秀,是后妈带进门的
别看孟建红是她爸亲生的,可她爸就偏疼孟成秀,没办法,没了妈就没了爸,这爸耳根子软,只知道听后面媳妇的撺掇。
孟建红打小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主儿,凄风苦雨长大,好在生在北京城,有居委会管着,倒是也不至于不让上学,如今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在家赋闲等着招工。
结果家里做主,要让她嫁给一个二婚男,那男的年纪也不小,还带个孩子,对方给的彩礼多。
孟建红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说,但她气性竟然很大,不想嫁给那男人,一气之下竟然跳河了。
本来人都死透了,放在地震棚里,她家里已经准备找个男人合棺,打算趁机再卖两个钱,谁知道家里人刚跑出去张罗买主,这边人又醒过来了。
孟砚青听到这一切,多少有些意外。
她认识这一家子,虽然没什么血缘,但却联过宗。
孟家曾经也是大家族,祖上书香门第,出过翰林,同治年间弃官从商,经营珠宝玉器店,并倡导成立了成立珠玉行业会,及至民国,已成大气候,旗下也曾投资煤炭、铁路和银行等,堪称民国大家。
孟家的败亡是四十年代末期的事了,而从兴盛到衰败,从世家大族到四处零散,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分支旁族,这广外大杂院孟家一支,和孟砚青祖父有些交情,所以联了宗。
到了孟砚青这一代,已经没什么来往,不过孟砚青父亲回国后,这边还是找过去,有过几次交道。
就孟砚青所记得的,她见过小时候的孟建红。
那个时候自己才十三四岁,过年时候广外孟家去自家走亲戚,抱着才没几个月大的孟建红。
孟砚青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派头呢,便随手把手腕上的翡翠手链摘下来给了孟建红,说让孩子拿着玩去吧。
孟建红她妈当时还感谢得很。
之后赶上了特殊时候,孟家日子不好过,广外孟家怕受连累,就再不和他们家走动了。
孟砚青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孟建红,昔年那个抱在怀中的小娃娃。
在众人的围观中,她进到了孟建红家的房中,看到洗脸架上镶着的镜子,她凑过去看。
这孟建红竟然长得和她很像,乍一看不太能分出来。
孟砚青对着镜子,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开始想着现状。
孟建红跳河死了,她借着孟建红这身体重活了,成了孟建红,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像普通人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不太有真实感,便在屋子里蹦了几下,感受身体的重量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沉甸甸的,不会稍微不留心就飘起来了。
一时看到旁边的白炉子,她又伸手过去烤火,凑近火源时,她清楚地感到手指被烤到的灼烫感。
寒冷,灼烫,疼痛,重量感,温热的血液,以及被阳光照射下的影子,这些她都有。
她真的活了。
孟砚青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她原就有些不甘心,有些遗憾,如今活了,她可以重新来过了。
第2章
闹起来
孟砚青父亲是解放前三十年代末前往法国留学的,之后留在法国结婚生子,孟砚青上面有个哥哥,比她大十岁,孟砚青自己生于五三年,长在法国。
五十年代她的父亲曾经变卖家产,为解放军捐献了一架战斗机,之后回来报效祖国,她七岁时跟随父亲从法国回来。
再之后,她就没离开过大陆,一直生活在四九城里,并嫁给了打小的玩伴陆绪章。
她和陆绪章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儿女自小亲密,早早偷尝禁果,却不想竟然有了身孕。
那时候孟家处境不好,风雨飘摇,孟砚青父亲也怕女儿遭受连累,以他的意思是设法把她送去法国,不过当时她恰好怀孕,便放弃出国,匆忙把她嫁了。
陆绪章父亲和孟砚青父亲是昔年旧交,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及至后来又一起留学法国。
不过两家走的路子不同,于是到了一些关键十字路口,家族的气运也产生了分化。
陆家从政,解放后更是被重用,为国效力,所以孟砚青嫁给陆绪章后,在陆家庇护下,倒是没遭什么大罪就轻易熬过了那十年。
孟砚青结婚太早,十八岁就生下儿子陆亭笈,二十二岁那年离世。
离世后,不知因为什么,她脑中竟然涌入一些信息,知道她所经历的这人世间会被写在一本书中,那是一篇叫做《开局一个真千金:我在八零发家致富》的,讲述一个二十一世纪男人穿越到本世纪八零年代,靠着自己的先知能力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故事中的男主叫罗战松,他重生到八零年代后,进入酒店服务行业,成为人人喜欢的风流倜傥男,书中说他是万人迷,所谓的“一见战松误终身”,女人见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小脸一红,之后娇羞地冲他抛媚眼,主动给他送小礼物,恨不得把身心都献给他,这里面包括刁蛮千金大小姐,也包括温柔细心服务员,前者给他送钱送物送资源,后者对他温柔小意体贴包容。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命天女,他也看不上这些,之后他终于遇到流落在外的真千金,收获了甜美爱情,那真千金也是四九城的人物,很有地位,于是男主又得岳父母家鼎力相助,背靠大山走上人生巅峰。
这男主罗战松自然会经历一些曲折,也会遇到一些对手,而自己儿子就是那个痴恋女主不得的“天才”,有钱有势,智商超高,本来是天之骄子,开始的时候还瞧不起男主。
不过后来,男主逆风翻盘,一步步超越了这位“天才反派”。
自己儿子屡次被真千金拒绝后,不能接受真千金喜欢男主,又被男主“啪啪啪打脸”,终于备受打击,得了失心疯,和男主作对,最后下场凄惨。
至于孟砚青自己,在里面只被提及一次,是儿子绑架囚禁女主后,和女主提起自己的身世,提起自己早亡的母亲,用里面一句话说就是,“流露出疯狂之外的一丝脆弱”。
孟砚青想到这形容词,自然不甘心。
她走时,儿子才四岁,团团糯糯的,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她在四九城上方漂泊十年,一直都希望能过去看看儿子,谁知道这四九城的风,从来不能知她意,有几次已经飘过家门,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远远看着。
她倒是近距离看过几次陆绪章,呵呵,看着日子照样逍遥自在,留学,工作,跳舞,交际,应酬,仕途顺利,平步青云,如今已担当大任,果然是书里所写“权高位重纵容儿子作凶行恶”的苗头。
孟砚青以前飘着自然无能为力,如今既重新当了活人,那必然是设法阻止这一切,陆绪章怎么着她不管,但她儿子,她绝不能让他去痴恋女主和男主作对,以至于落得那下场。
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孟砚青正想着,就听外面闹闹腾腾地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人尖声嚷嚷着:“这算什么事,这怎么收场,钱我都收了人家的,你说让我怎么办吧!”
男的则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一脸沉郁样。
孟砚青认出来男的就是那个孟嬴州。
以前娶的媳妇也是知书达理的,当时她看着那婶婶相貌和自己肖似,还平添几分亲切。
后来那位婶婶没了,孟嬴州才另娶了今天这位。
孟砚青从刚才的熙熙攘攘中已经大致听出来信息,这位新婶婶——或者说她这身体的妈叫岳巧云,是个泼辣主儿,对待继女苛刻,吵吵嚷嚷不是吃亏的人。
这孟建红为什么轻易就跳河自杀,追根到底还是从小就被欺压虐待,就没过几天好日子,自己亲爸也不帮衬着自己,觉得活着没意思,这才跳河了。
孟砚青如今得了这身子,代入孟建红,自然替孟建红不值当。
看着这吵嚷的岳巧云,她顺势问:“什么怎么办?”
她话说出口后,听着那声音,也觉得奇妙。
和自己活着时声音一样!
她也好多年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了,现在听得这声儿,心里只觉喜欢,活着的感觉真好。
那岳巧云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孟砚青一眼:“怎么办?你好意思问怎么办?”
孟砚青疑惑:“和我有关吗?”
岳巧云皱眉,打量着孟砚青,她感觉这继女有点不一样,原本畏畏缩缩的,见到她就躲着,根本头都不敢抬。
现在竟然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了?
她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孟砚青:“怎么和你没关?要不是你没事去跳什么河,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死了,你说我们怎么给你办后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孟砚青听这话,了然,这是为孟建红找了一个冥婚,这种冥婚一般男方要给女方钱,他们肯定是想女儿死了也顺势捞一笔。
孟砚青便道:“你的意思是说,赖我了?我活着,你们逼着我要嫁给王主任,就那个一把年纪秃头带孩子的王主任,结果等我死了,你们迫不及待连我的尸体都要卖出去?你们算哪门子爹娘?我亲妈死得早,你们就这么对我?”
她这一说,旁边孟嬴州和岳巧云都愣了,这闺女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
旁边孟成秀更是狐疑地盯着孟砚青。
孟成秀和孟建红同龄,但她妈肯在她身上下功夫,吃得好打扮得也好,在学校学习不错,虽然也没考上大学,但已经打算复习一年重新考了。
所以同样是女儿,一个急着推出去嫁男人,一个可以再考一年试试。
孟成秀自然意识不到自己自小受到的优越待遇,她只觉得孟建红这个姐姐活该,胆小怯懦,不够大方,畏畏缩缩的,乍看长得好看,但就是个草包,怎么都拿不出手去。
性格不好,当然不值得疼,这没什么不对。
所以现在她见孟建红突然字正腔圆说出这一番话,一时也是纳闷,这孟建红怎么变性子了?
孟砚青见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也就没搭理了,径自往外走。
岳巧云赶紧喊住:“这死丫头,你干嘛去?”
孟砚青:“我已经被你们一家逼死了,我现在活过来了,可不能再被逼死,我得赶紧给自己挣一条命。”
她顿了顿,笑道:“我这就去找居委会,找政府,找派出所,我要找人给我评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可是听得那孟嬴州和岳巧云夫妻两个目瞪口呆,这闺女跳了一会河,性情大变样,胆子变大了,竟然张口要找居委会找派出所了?
这是造什么孽!
这时候,门外已经不少邻居都翘头看着呢。
大杂院的院子不过巴掌大小,彼此窗户挨着窗户的,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听得门儿清。
现在孟砚青的话大家可都是听得真真的,一时彼此交换眼色,都暗地里小声议论。
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孟家什么情况大家都明镜儿似的,谁不知道他们苛刻头一茬的闺女呢,只是人家家里的私事,街坊邻居只能劝劝,却不能多说。
说多了,人家岳巧云一着急:“你们心疼领你们家去,你们去养啊!就她这性子,谁看着不烦,你们愿意养这窝囊丫头吗?”
大家听得,还能说什么,那孟建红确实是懦弱的主儿,畏畏缩缩的,平时见到后妈大气不敢喘,她妈娘家也没什么人给她撑腰了。
没自己亲人,邻居又能帮衬什么,也是只能叹息一声了。
如今见这孟建红突然敢和岳巧云对着干了,不免都振奋起来,想着这软性子女儿跳了一次河,性子变了。
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不怕了。
怪也怪这岳巧云太过分了,哪能这么欺负人家呢,好好的一个十九岁大姑娘,让人家嫁给三十多岁的二婚男,听说头顶都没几根毛了!
那岳巧云见此,也是恼了:“你这死丫头,反了你了,你这是要干嘛?你有本事你别吃家里住家里的!你给我滚!”
旁边孟嬴州听这话,忙劝着说:“你说你像什么样,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是好事,你闹腾什么!”
说着,他哄着女儿道:“我说建红,你活过来,这是好事,当爸的看着心里也高兴,你妈性子是急,可她毕竟是你长辈,也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周围一众邻居听着,都傻眼了,心想这男人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孟嬴州继续道:“建红,你还小呢,哪知道这些事,闹到居委会去,那成什么样呢!咱们自家的事,咱们自己关起门来好好商量就是了,回头丢人现眼,你以后也不好嫁人了!”
孟砚青听这话,眼神嘲讽地看着孟赢州。
这孟嬴州当年带着媳妇过去她家,可是笑呵呵的要多恭维有多恭维,低头哈腰的,没想到在家里是这种货色?
她当即道:“爸,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为了我好,为了我好逼着我嫁二婚老男人?为了我好,我妹还能复读大学,凭什么不让我读?闹到居委会怎么了,丢人也不是我丢人,是你们虐待女儿你们丢人。”
旁边邻居听着,都暗暗点头,旁边胡老太太探头道:“要我说,建红说得有理,这做人呢,也不能太不给人留余地了,不然老天爷都看下不去!”
有人开口了,其它人都纷纷附和。
然而岳巧云哪里听,她当即抄起旁边的笤帚:“我还不信邪,我就管不了她了!瞧她这张狂样儿,还在这里给我顶嘴了?有本事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门,我管你死哪里,你别回来!”
孟砚青一听,起身就往外走。
孟嬴州赶紧拦住:“建红,你看你这孩子,你妈说你几句,也没什么坏心,你怎么就生气了呢!她就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砚青停下脚步,看向孟嬴州。
他闺女都被他媳妇逼死一回了,媳妇一口一个让闺女滚出去,他还能在这里装傻,说什么“没什么坏心”。
孟砚青当即笑道:“爸,确实没什么坏心,我后妈给我出的都是好主意,那大好婚事,赶紧让我妹上吧,我可擎受不起!你们非要把这好事塞给我,等着,我找人来评理。”
院子里,外面各家各户都支棱着耳朵探头看呢,冷不丁见她出去,那脑袋那眼睛都来不及收回,一个个僵在那里,尴尬地冲她笑笑。
孟砚青径自往外走,大杂院里地震棚挨挨挤挤,东一个西一个,走起来像迷宫,她躲过一溜儿的蜂窝煤,终于走出了大杂院。
走出去后,她看了看,这广外的大杂院街道乱糟糟的,电线歪歪扭扭地扯着,墙上还残留着十年期间的红色广告大标语,一看就是有些年头没维护了。
她虽然十年不当人,不过飘在四九城多年,听过见过的多了,又在图书馆泡着看了不少书,所以对这世道比一般人还了解。
她一眼看过去,巷子口有几个老大爷坐小马扎下象棋呢,便过去问了问路,知道居委会就在前面一拐弯,谢过后,快步过去了。
这个时候已是入秋时分,街道上扑簌簌都是落叶,根本来不及扫。
孟砚青身上旧衬衫单薄,冷飕飕的,偏偏她还看到路边一老大爷支着锅卖烧饼,那烧饼刚出锅,热气腾腾的。
她看得眼馋,这时候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了,她觉得饿。
饿这种感受,她已经十年没有了。
她品味着那久违的饿意,心里喜欢又期待,更加迫不及待想赶紧把眼前的事处理妥当,得一个自由身去干自己的事。
当下她快步往前走,前面一拐弯就进了一胡同,几个大婶戴着红袖章,正一人拿了一张报纸看。
孟砚青走过去,和对方打了招呼,然后说了自己情况。
几位大婶好奇打量着她,其中一个留着短发戴了黑发箍的婶婶道:“我是这里的主任,姓王,你叫我王主任就行。”
孟砚青礼貌地道:“王主任你好。”
王主任早知道孟建红家的事,不过孟建红平时性情内向,见了人不怎么说话,有心帮她,她自己却怯懦得很,居委会说过几次,不好下手,也就当没这回事,乐得一个轻松。
如今这王主任见孟砚青过来,也就劝着道:“到底是亲爹呢,你还小,吃点亏也是福,我再帮你劝劝你爹妈,一家子和和气气过日子——”
孟砚青听这话,直接打断:“王主任,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时不是打就是骂,在家里天天干活,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以前胆小怕事,那是被打怕了!”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想想也是,这可怜孩子从记事起就天天不是被打就是被骂的,没亲妈教,她平时那性子倒是也正常。
孟砚青继续道:“如今我长大了,我爸妈要逼着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了,违背了婚姻自由,也没人管我,我跳河死了,他们又要我结冥婚,把我卖出去,还是没人管我,现在我命大,醒过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擎等着再被卖一次吗?”
说到这里,她望向众人,问道:“吃亏是福,所以我把委屈咽下去,我自己受不了,只能跳河了。可我死了一回,终于醒过味来了,我干嘛要死,凭什么我死了别人好好活着,我死了别人不心疼我,还得把我卖了赚钱!”
旁边一位年纪大的叹息:“这孩子确实不容易。”
大家纷纷点头,孩子是可怜。
孟砚青继续道:“这是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婚姻自由,不是旧社会了,我妈没了,我妈娘家也没人为我做主,我又摊上这狠心的亲爹后妈,谁给我做主?没人管我,政府总得有人管我吧?”
大家伙听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王主任更是一脸为难:“管,那肯定是得管,不过孩子哪,你听婶一句劝,这事急不得,我们会慢慢劝你爹妈。”
孟砚青道:“慢慢劝?”
她轻笑,看向众位居委会大婶:“王主任,各位婶,我可把话撂这里,你们不要觉得我做事过分,我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个世道不给我活路,那我也不给这个世道活路。”
众人看她那样,心里一紧,这姑娘要干嘛?
孟砚青:“你们不帮我解决问题,我就找派出所,找法院,再叫来《北京晚报》的记者,我会把所有人喊来,然后在你们眼跟前跳楼,到时候闹一个大新闻,让大家伙知道,红旗下,新社会,还有被逼死的喜儿。”
这话一出,几位居委会大婶听顿时脸色大变。
这可使不得!
她真这么闹的话,那大家都别干了!
第3章
翡翠珠子手链
其实居委会知道孟家的事,她们不插手也是各种难处,再说那孟嬴州媳妇岳巧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没得闹腾起来挨骂,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可倒好,人家小姑娘这话说到这份上,她们不为她做主,那简直就是旧社会了,就得闹出一个大新闻来。
在居委会干的,本来也是热心肠,还讲究一个面子,谁愿意把事情闹到那个田地?
于是王主任和众位大婶全都围着孟砚青,殷勤地递茶倒水,还搂着她肩哄着劝着,好一番宽慰。
最后那王主任道:“建红哪,有什么要求你就说,我们帮你和家里谈,那想不开的事可千万不能干,咱还年轻,未来日子长着呢!”
其他人也纷纷道:“你瞧你这模样这么好,将来嫁个好男人,好日子都在后头!”
孟砚青这才道:“我也不贪图后面好日子,只求眼跟前能活命,所以王主任,麻烦你们叫来派出所的同志,劳驾大家一块过去我家和我父母谈,帮我把这事给解决了,好歹给我一个活路。”
大家伙一听,心说这姑娘可真行,敢情把她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连派出所同志都要扯出来用一用。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说什么呢,大家可不麻溜听她调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躺那儿差点进土里的人,腰板硬,什么都不怕。
她们是正经要做事的,既然要做事,就得规规矩矩不能惹事,不然年尾那大红奖状就别想拿到了。
当下大家也不说那片汤话,王主任直接开门见山:“都是街坊,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你就直接说,想让我们帮衬着做什么,你怎么着才算是有个活路?”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和她们来虚的:“我是高中毕业,能写会算的,也不怕吃苦,所以我现在打算着,自己在外面找一份工作,到时候有个宿舍住就可以搬出去了。但是我一个人搬出去,不可能一穷二白,我好歹得有个傍身钱,不至于一干二净出去,或者在搬出去之前,我得有个住处。”
她给大家解释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各位婶婶帮衬下,让我和家里断绝关系,自己出去独立,再帮我好歹要点傍身钱。”
这么一来,她和这家子断绝关系,从此是自由身,活人。
居委会几位大婶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那王主任便道:“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那敢情好,我们和你家里说,到时候再帮你写个介绍信,介绍份工作。”
孟砚青一听,看来这王主任也算是尽责的热心肠,倒是感激。
当下自然谢过,于是大家伙过去找了派出所,和派出所同志说明白了,大家浩浩荡荡过去孟家了。
居委会过去的时候,孟家正吵吵嚷嚷的,闹腾得厉害,隔壁大杂院都从墙头扒过来看热闹。
王主任皱眉,不知道这又是吵嚷什么,旁边便有好事的街坊七嘴八舌说起来。
“建红爸妈以为她没气了,给她找了一个冥婚婆家,收了人家八十块,这不,人家找来了,说是要迎棺呢!”
居委会几位都面面相觑,派出所同志更是皱眉,还能这样?
王主任拧着眉摇头叹:“这像什么话,新社会,嫁闺女收彩礼我不说什么,好好的一姑娘,竟然给整了冥婚!”
孟砚青从旁道:“王主任,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活着,就被迫嫁给二婚秃顶老男人,我要是死了,我的尸体都得拿去卖钱,这家我怎么待,他们就不给我活路。”
居委会工作人员见此,自然没得说,只好赶紧安抚孟砚青。
她们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候有蔫主意,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把她惹毛了,她还不一定怎么着。
人家跳河自杀都做过了,这种人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孟家屋里吵嚷得更厉害了,那买了孟建红冥婚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双方几句话不对付,眼看就要打起来。
几位居委会大婶见此,赶紧让派出所的过去镇住他们,她们则一通劝架,双方好一番忙活,又是吓唬又是和稀泥的,总算是劝下来了。
那家儿子在街道上被大货车撞死的,没结婚,着急有个死了的女人合棺,人家给了钱的,现在要拉棺材,这边哪有女人的棺材可以拉,自然恼火。
他们马上要下葬,时间紧,这会儿再找合适的冥婚却是不好找了,时间来不及。
可岳巧云也没法,这边死了又活回来,她没法交人了,可放进兜里的钱再掏出来,那就是挖她的心呢!
正恼着,岳巧云看到孟砚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可看好了,就是她,死了又活过来了,这可不是我赖账,是她活过来了,我能怎么着!”
她这一嚷嚷,所有人都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是瘦弱纤细了一些,但怎么着都是大活人,而且还是一个挺漂亮小姑娘,总不能当场把人家掐死吧!
孟砚青在众人的目光中,对那岳巧云道:“妈,你说得对,都怪我。”
岳巧云不知就里,道:“可不怪你嘛!本来好好的婚事,你非要跳河,结果可倒好,弄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收场?”
孟砚青却径自走到了一旁地震棚,也不知道怎么让她一掏,竟然掏出一把菜刀来。
那菜刀已经有了锈斑,但再不济,那也是一把刀。
大家唬了一跳,这姑娘要干嘛?
孟砚青直接将那把刀架脖子上:“各位,我妈说了,怪我,都怪我,谁让我没死呢,我要死了,她也没这烦恼了。今天各位街坊都在,居委会的大婶,还有派出所的哥哥叔叔,你们都在,请你们给我做一个见证,我为了这家,为了我爸妈,我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王主任腿都软了:“我说建红,你这孩子别做傻事啊,有什么咱慢慢商量,你,你赶紧把刀放下!”
旁边几位大婶也都吓傻,赶紧哄着劝着。
邻居们更是看直眼了,这姑娘不是玩假的,她是说到做到,真要死第二次啊!
派出所所长也看不下去了,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逼死人家小姑娘吗?
孟砚青自然没那么容易让步,她朗声道:“可我不死,我爸妈没钱还人家,我就是不孝,我这种不孝女,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还真把那刀贴进了自己脖子。
这时候,岳巧云和孟嬴州也吓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孟建红竟然来真的,一旁的孟成秀更是皱眉,她这便宜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而那买冥婚的人家看着这情景,也是傻眼了。
人死而复生,他们当然也没法,只不过趁机闹腾下,想着把钱要回来,再好歹得点赔偿,这样也不算太亏。
可如今这姑娘眼看是一个烈性子,万一真闹出人命,他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王主任看这情况,一群人分明是被这年轻姑娘给镇住了。
她赶紧给居委会几个同事使眼色,于是大家伙一拥而上,和稀泥,说好话,该劝的劝,该吓唬的吓唬,反正连哄带骗的,让岳巧云两口子把钱拿出来,赶紧还给人家。
那买冥婚的人家此时也没别的想法了,赶紧拿到钱走着,这家子姑娘太烈,可真是惹不起。
岳巧云自然抠抠搜搜不想拿,犹豫着想赖,旁边派出所所长急眼了:“再不还给人家钱,把你们全都拷起来,这是买卖人口!”
所长一吓唬,那岳巧云到底是怕了,赶紧和孟嬴州商量着凑了钱,还给那买冥婚的。
买冥婚的拿到钱,自然赶紧跑着,他们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等对方一走,岳巧云心痛得不行了,再看孟砚青,自然恨得牙痒痒:“死丫头片子,你这丧门星,白白折腾人呢!”
她气急败坏的,冲过去就想给孟砚青一巴掌。
但居委会几位哪能让她打呢,赶紧拦着,派出所的几位上前把她给制住了。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谁更泼辣这都是明摆着的,这时候做事就得欺软怕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