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桑姝拍了拍桑窈的背,温声道:“好妹妹,别担心。”她带着桑窈走进宫门,递了杯茶给她,桑窈泪眼朦胧的接过茶水开始道:“姐姐,五殿下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就是他……”
话音未落,桑姝便道:“我已经听说了。”
桑窈顿住声音,继而道:“那姐姐你可有什么法子救一救父亲?”
桑姝抿住唇,她松开了握着桑窈的手,道:“其实我昨日去见过父亲一面,这件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
圣上将这起案子交给陆廷也有他的缘由。
说起陆廷,他的生母原只是一名小小宫女,但因姿容绝色,圣上惊鸿一瞥当晚就召其侍寝,封为美人,之后更是独宠多日。
不过半年就升至妃位,就连其母族男丁,圣上也对之多有提拔,一时风头无俩。后来她怀上龙嗣仍旧恩宠不减,直到一次宫宴行酒时,圣上突遇刺杀,这位美人以一身娇弱之躯,替圣上挡下致命一刀。
美人从此香消玉殒,成了当今圣上永远抹不去的心头挚爱。
而这位挚爱的唯一子嗣,就是陆廷。
而这次陆廷用来陷害桑印的,正是同他生母有关的事。所以圣上才在未曾彻底查清时,就轻易定了桑印的罪。
事出从急,她来不及思考,昨天就去了太极殿求情,可非但未使圣上有所缓和,自己反倒差点被禁了足。
这件事为陆廷精心策划,目的就是让他们无从下手唯有去求他这一条路。
桑窈嗓间梗涩,说不出话来。
她这才注意到,虽然姐姐一直语调轻松,但一向尤为注意自己相貌的她这会却看起来脸色极差,眼底还带着青黑。
姐姐在桑窈眼中向来无所不能,可见这次的事,的确是没什么转圜余地了。
桑姝抬手,抹去桑窈脸颊的眼泪,继续道:“但是妹妹,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去求他知道吗?”
“同这种人共处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次撕破脸也是好事。”
桑窈声音瘪着唇,道:“可父亲他……”
桑姝笑了出来,道:“别哭啦窈窈,父亲精神的很,临走时他还嘱托我告诉你,可千万别那么没出息的去求陆廷。”
她捧着桑窈肉乎的小脸,笑着道:“官场贬调是常事,咱爹的确是威风久了不知收敛,就接此次机会叫他冷静冷静也好。”
桑窈心中的愁闷并未有半分缓解,她闷着脑袋,问:“……可陆廷这样,就真的没人奈何的了他吗?”
桑姝唔了一声,低声道:“自然有的。”她顿了顿,还打趣她道:“比方说窈窈喜欢的谢韫啊。”
桑窈笑不出来,强调“我才不喜欢他。”
桑姝脸上笑意淡了淡,转而道:“没关系,父亲当初既然能从一个修书使做到刑部侍郎,日后也能靠自己从儋州回来。”
桑窈低着头不吭声。
她知道姐姐是在安慰她,这些事哪有说的那么轻松。
他们的家族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
父亲花了十年时间才从一个小小的修书使走到了今天,他总爱在桑窈面前各种吹牛,却只字不提自己曾经吃过的苦。
况且儋州蛮荒之地,路途遥远,一去一回就要两年。
包括姐姐亦是如此,她少时入宫,无家族撑腰,在无数看不见的厮杀后,才能独坐这寂月宫。
她想,陆廷既然能从她父亲下手,又何尝不会继续心生憎恨来对付她姐姐。
等她走出宫门时,天色已经越发昏暗,周遭起了点风,却并不清凉。
她沉默着坐上马车,燃冬在一旁道:“娘娘怎么说?”
桑窈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马车缓缓行驶,桑窈觉得闷,便拉开了帷裳。
熟悉的街景一闪而过,她默默想,其实去求陆廷也不是一件特别难以接受的事吧。
她知道应该怎么求,这事她虽没经历过,但从谢韫的手册上倒是看过不少。
就当是被狗咬一口算了,她忍一忍睡一觉不就过去了。
而且反正她总该嫁人,不过是哪条狗,她都得被啃一口,倒不如找个有用的。
况且,陆廷并未留给她多少考虑的时间。
她总得快些做出选择。
许久以后,桑窈静静开口:“先停下。”
马车缓缓停下,燃冬不解道:“小姐,怎么了?”
桑窈无声呼出一口气,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出了车厢,她回头道:“燃冬,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些事来。”
燃冬跟着一同出了马车,道:“奴婢跟你一起。”
桑窈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得自己去。”
桑窈少有这么强横的时候,燃冬心中虽担心,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桑窈转身离开。
沉闷的雷声响起,从天际蔓延,轰隆一片。
雨滴落下。
桑窈从未跟旁人提起,陆廷曾派人专程来送过信,信上只有七个字,是一处地址。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她心情沉重的加快了脚步,不就是被大青虫摸一把嘛,这有什么,总该为族中做点什么。
可那处地方她并不常去,并不熟悉,只得凭着记忆继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桑窈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可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起来。
等等。
她似乎又迷路了。
她找不着那个地方了。
……
她要被自己蠢哭了,怎么会废物成这样,上赶着被狗啃都找不着地方。
她崩溃的想,不会再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海棠花瓣被雨水浇打,萎靡的落了一地,好似她的心情。
桑窈颓丧的盯着满地的海棠,忽而脚步一顿,想起了什么,她侧头看了过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荡隅街。
眼前是几乎同上次一模一样的场景。
谢家朱红色的大门前,一位身材颀长的男人走下来,神色温和的同旁边的侍从说了一句什么。
桑窈记得,他是谢公子。
是谢韫的兄长谢檐。
桑窈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家那高高的牌匾,迟钝的脑袋里终于诞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心脏狂跳,来不及多想,冒着雨跑了过去。
“谢公子!”
谢檐应声回头,看见了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可雨水并未阻挡她艳丽的美,所以谢檐一下就想起了她是谁。
上回偷看阿韫的小姑娘。
而且阿韫认识。
他藏起诧异,弯着唇角彬彬有礼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桑窈喘着气,捏紧了裙摆,她道:“谢韫……在家吗?”
很少有人直呼阿韫大名。
谢檐面色不改,语调越发温和:“应当是在的,姑娘想见他吗?”
桑窈连忙点头,然后小心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谢檐想起他那薄情又寡义的弟弟,突然生了几分好奇,犹疑不过片刻,他便颔首,柔声道:“自然可以。”
小厮递给桑窈一件斗篷,叫她披在身上,然后桑窈便跟在谢檐身后进了谢家大门。
府内碧瓦朱檐,层楼叠榭,青皮古松错落有致,比之桑窈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可她现在无暇欣赏。
谢檐带她进了一处厢房,道:“姑娘且在这里稍等片刻,阿韫待会就过来。”
“在下还有事要忙,姑娘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即可。”
桑窈有几分局促的点点头。
谢檐走后,房内便只剩桑窈一人。
她捏着手中的茶杯,压下心中的紧张,不断思索着待会应当怎么同谢韫开口。
而此刻,青烟袅袅升腾的房间内,男人面前时一摞已经抄录好的佛经,面前一樽手臂高的肃穆观音像,雍容慈母的妇人正坐在他身侧,手中持一串檀木佛珠。
可他的耳边并不清净,妇人口中正不厌其烦的训导着他。
谢韫低眉,脸色极差。
“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你看看你兄长,不过比你大个两岁,如今已是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可你身边竟无一个知心体贴之人,你说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便是,我同你父亲总不会逼你。”
她苦口婆心:“罢了,娶亲之事就暂且不提,你如今这个年岁,身边没有女人这不是让人诟病吗?”
她已经听过无数关于他儿子不举或断袖的传言了。
真是荒谬至极!
净敛默默侯在一旁,不敢吭声。
从前夫人还怕主子不高兴,鲜少提及,如今越拖越久,夫人也管不了那么多,逮着主子都要教育一会。
这些话连他都快会背了。
不过主子活该,多训会。
也恰是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谢韫立即道:“什么事。”
小厮声音传来:“公子,二公子说秋水苑来了位贵客,邀您前去相见。”
谢韫没有半分犹豫,当即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迅速的看向净敛道:“既然如此,净敛你先陪夫人在这吧。”
净敛弓身应是。
谢夫人话还没说完,谢韫便快步走了出去,她语调不满:“是什么贵客,非要现在就见?”
净敛哪知道,但还是要胡诌一个:“回夫人,应当是刘大人吧。”
至于是哪个刘大人不重要,反正夫人不会问。
“哪个刘大人?”
“……”
她站起身来,面色不善,道:“就知道你们是合起伙骗我。”
“随我跟去看看,我倒是要瞧瞧是什么刘大人。”
茶水变得温凉。
谢韫迟迟不来,桑窈就越发忐忑。
她记得姐姐说过,谢韫有能力帮他们。
她不由想起谢韫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可他会帮她吗?
应该会的吧。
他要是不帮,她就得被狗啃了,上回他知道她要给陆廷当小妾都气的懒得瞧她,这会她都送他面前了,这人应当不会坐视不管吧。
谢韫应该知道,只要他帮她,她就不用再去当陆廷的小妾了。
桑窈默默的想,谢韫好歹那么喜欢她,一定会帮她。
大不了她以后对他好点儿。
但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可谢韫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啊。
他该不会趁此机会对她携恩图报然后把她关起来强取豪夺吧?
这……
桑窈想起父亲的教导,她羞愤握拳,如若当真如此,也不是不行。
木门就在此刻,被吱呀一声推开。
桑窈赶紧住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看向那个苍白俊美的男人。
他仍旧一身玄黑,气质清雅矜贵,在看见是她时眉头稍稍蹙眉,显然有几分意外。
谢韫的确意外,他眼眸轻阖,上下扫视了一眼眼前这个堪称狼狈的少女。
“你来做什么。”
房门被轻轻阖上。
桑窈原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结果这会看见谢韫后不知道为什么竟全给忘了,压了半天的委屈咕噜咕噜冒了上来。
她又开始掉眼泪了。
桑窈实在难过极了,她抽抽搭搭的朝他走近几步,潋滟的双眸含着泪,看着尤为可怜。
谢韫默不作声的垂眸看她。
少女委屈巴巴低着头,小心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很低的叫他:“谢韫……”
第22章
撒娇
带着鼻音,与百转千回的尾调。
谢韫觉得自己耳膜震荡。
他对此无甚经验,但他想了想,猜测这大概就是传言中的撒娇。
很诡异。
也很陌生。
房内未曾燃香,可谢韫又闻到了那股清浅的茉莉香。
她像一只被淋湿的漂亮小猫,在潮湿的春日里被遗弃,小心的缩在屋檐下,对着素不相识的行人喵喵叫。
柔弱,又出乎意料的大胆。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那么爱哭。
每次见面都在哭。
她是水做的吗?
见谢韫不曾出声,少女抬起雪白的小脸,红唇嗫嚅着,既委屈又不满的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谢韫唇角绷直,眸中没什么情绪,他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然后同桑窈拉开距离,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她,双腿交叠,缓声道:
“你来这儿就是跟我撒娇的?”
“……”
什么鬼东西。
撒什么?
他是不是又在偷偷想什么下流东西了?
桑窈的眼泪憋回去一点,鼻音未退,她道:“我没有。”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调。
还不承认。
谢韫目露不满:“你能别这么哼哼嗳嗳的说话吗。”
什么哼哼嗳嗳,他准是自己又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了,这会倒是反过来怪她了。
桑窈面露羞愤,可又不敢凶他,憋了半天,只红着脸软软的警告了句:
“你……你可不可以别再想那些东西了。”
谢韫:“哪些?”
这让人怎么好意思开口?
“就就就那些啊。”
谢韫沉默片刻。
不解。
但这不重要。
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同桑窈多费口舌,男人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能让谢檐带你进来,你也算有几分本事。”
“所以现在能说是什么事了吗?”
桑窈心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哥哥可比你好说话多了。
可她毕竟现在有求于人,总硬气不起来,闻言也只是默默抿着唇,挪着脚步站在谢韫面前。
她老老实实回答:“也不难的。”
然后她也不再拖延,直接道:“我只是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谢韫道:“说。”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平日来求他帮忙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大多都被拒之门外,能见到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同传言一样,谢韫的确不会做任何亏本的买卖,他更不会单方面去帮任一个人,哪怕只是举手之劳。
面前的桑窈对他而言当然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他之所以问出来,不过是好奇罢了。
桑窈揪着自己的衣袖,觉得谢韫既然问了应当就是有希望,她心下有几分紧张,然后憋着口气,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不过她隐去了陆廷冒犯她这一段。
一口气说完,她抬头小心的观察着谢韫的脸色。
可他脸上并无什么情绪,修长的手指正拨弄着手边的圆口瓷杯。
这件事他曾有几分耳闻,只是当时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陆廷将死之人,做什么并不重要。
他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这人曾三番两次勾引他,上次在谢家门口偷看他也就罢了,这次堂而皇之来了他家里。说是求助,说不定就是暗藏私心,再这般下去还不知要怎么无法无天。
他可仍旧记得自己上次被她倒打一耙这事。
明明喜欢他,却又嘴硬无比,次次都先发制人。
谢韫不喜这种感觉,他不会再给她故技重施的机会,这次要让她亲口承认。
桑窈停顿片刻后,提醒道:“……我说完了。”
谢韫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不想帮忙吧。
她小声道:“那你可以帮帮我父亲吗?”
谢韫这才慢悠悠道:“此事不是陆廷全权负责,你怎么不去找他?”
提起陆廷桑窈便觉得抗拒,那种不小心碰到大青虫的感觉又来了,她道:“……我不想去求他。”
谢韫:“那就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