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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不会的!阿哥不在了,贺兰家还有我,只要我还在,只要红缨枪还在,我就要像阿哥一样保家卫国,保境安民!”

    我有些激动,不由分说就打断了那个少年,少年没有生气,只是睁着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笑着看向我,那笑容,很苦很苦,像是全世界的蜜糖,都没办法调和。

    “姑娘可知道,这世间,能有一个贺兰询已是不易,更遑论,我们大周,还从未出过一个领兵打仗的女将。”

    “我不怕!万事总有第一个,我阿哥能当大周的第一个少年将军,那我就要做大周的第一个女将!只要南境还在,只要敌军还在,我就是拼命,也要代替阿哥守护家园!”

    五岁的我,在那一夜所说的一切,都好像胡话,甚至话刚出口,我自己都有了一点点心虚。可那少年听后,却只是暗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他站直了身,仰着头,碗口大小的雪花盘旋而下,落地无声。少年的额头,鼻尖,发梢,都一一沾上了白雪。他目光淡定地直视着血色的天幕,仿佛要一眼洞穿苍穹。

    “……曾祖父,是第一个拜相之人,我凭什么,就不能做第一个挂帅之人。”

    少年的喃喃自语,我没有听全,只是低下头,将红缨枪重新抱起,紧紧地搂在怀中。

    “人人都说,贺兰家的红缨枪是柄神枪,但为什么,这柄枪没能保住阿哥呢。”

    我的泪珠挂在脸上,被风一吹,转眼便皴红了,少年伸手,温柔的替我擦干脸蛋,又低声对我说道:

    “师父的红缨枪,已经被雪洗净了所有的血迹,所谓一雪前耻便是如此吧,如今这柄神枪,只等着一位能让它重振威名的新主人了,依我看,姑娘就很合适。”

    少年的话,如在我的心间点燃了一处火种,火种如星,却最终燃放成了燎原之势,让我在此后的十二年间,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从不知伤痛,从不曾后悔。

    那晚,少年撑着纸灯笼,目送我重新踏进了侯府的后门,门扇合上前,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个雪夜寂寂飘落。

    “贺兰嫣,希望来日,我们能够沙场再相见。”

    13.

    昨晚,我听姨娘讲了沈涣之的身世,就不由得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年。我隐约还记得,他说过自己的曾祖父曾经拜相,还称我阿哥为师父。等到姨娘说,他还曾在侯府门前跪灵时,我几乎就能确定,他便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整晚,我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所以天刚亮,我便要来找他问个清楚。

    只是我没想到,他陪在我身边的时日,远远不止十二年前那短短的一晚。而今,我细细回想,这十二年来,仿佛每个回忆里,都有他的身影。

    沈涣之抬起头,我看着他的脸,依稀仍是十二年前,雪光中,烛光中的模样。我抱着沈涣之,好不自责地对他说道:

    “我为什么那么傻,你一直就在我身边,我却直到今天才认出你来。若是,若是我不记得你了,你该怎么办呢?”

    沈涣之听了,不知第几次笑了起来,他低头替我擦干眼泪,手势一如十二年前一般温柔。

    “没关系,就算嫣儿认不出我,只要我还能记得嫣儿就好。”

    说完,他又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十二年前,我从沈家跑出来,一心只想着祭拜师父,却不知道跪灵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倘若当晚没有遇到嫣儿,我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我还可以从军,还可以做沈家第一个征战沙场之人。”

    我听了沈涣之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他才是那个给我勇气,让我奋不顾身,追寻我阿哥遗志的人。

    十二年前的两个孩子,可能谁都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无心之言,会彻底改变对方的人生吧。十二年后,这两个孩子还能再相遇,再互剖心意,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飘然,宛若梦到了最美的梦境。

    我和沈涣之又说了好多陈年往事,我问他,为什么从我十四岁那年起,他便不屈不挠地向侯府提亲。沈涣之听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当时,他刚刚被擢拔为我爹身边的部将,沈家见他出人头地,便想将他劝回家去,甚至开始满京城给他张罗婚事。

    他不想回家,更不想成婚,便剑走偏锋,明知我爹不会将我许给区区一个部将,但还是请遍了京城的官媒人来提亲。闹得京城的官媒人都知道他是个榆木脑袋,盯上了临淮侯府不撒手,一来二去传开了,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沈家便也对他死心了。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但又有点生气,就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嘟起嘴巴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炙手可热,那些官媒人才都一日三趟地来呢。”

    沈涣之见我这幅样子,好脾气地握住了我的手,他说,确实炙手可热,不过,那些官媒人也都私下收了他的好处,若有人想打听临淮侯府的贺兰姑娘,那些官媒人自会不动声色地让对方打消主意。

    听了沈涣之这话,我心里还算好受一些,又问他,在南境的时候,他跟的是哪一路兵?为何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他?沈涣之听了我的话,终于苦笑了起来,他抱着我,连叹了好几口气,接着凑在我耳旁说:

    “嫣儿,我倒是想在你面前多露露面,但是你带着那几队先锋军,在南境全线神出鬼没,除了侯爷,谁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只是苦了我,为了给你调粮草,筹补给,日日都要操心到深夜。等最后决战时,我已经连熬了五天没阖眼了,若不是那一战打得顺利,我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从南境回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捂住了嘴,我涨红了脸,有点焦躁地对他说道:

    “不许说回不来的话!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而且,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沈涣之见我着急了,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温柔,他轻轻地将我搂在胸口,吻住了我的额头,然后说,他再不说这样让我难受的话了。

    “不过,我在前线那么辛苦,嫣儿就没有什么奖赏给我吗?”

    “怎么没有奖赏,据我爹说,陛下不是亲自嘉奖你,还封你当了羽林中郎将吗?”

    沈涣之听了我的回答,微微挑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来。

    “那不算,那是陛下的赏赐,我还想要嫣儿的奖赏。”

    说罢,沈涣之的嘴唇便又轻轻压了下来,而我,只来得及在闭眼前,轻轻勾住他的脖颈。

    14.

    从练武场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我迎着最后一抹霞光,策马穿过街巷,脸上一片片红云,比之晚霞也毫不逊色。

    我的五位姨娘在后院站成一排,踮脚盼着我回来,我刚露脸,大姨娘便一眼看到了我红彤彤的脸颊。二姨还想数落我回家太晚,但被大姨娘掐了一把,姨娘们看着我通红的脸蛋,终于都大笑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把我抱进了怀里。

    从那日开始,我一点也不觉得备嫁很烦琐了,不管是让我量衣裳,还是选绣样,我都能满心欢喜地去做,这是要穿给沈涣之看的嫁衣,我只是担心做得不够好看,让我看上去不够惊艳。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己悦者容,而沈涣之,既是我的知己,也是我的心上人。

    我爹一开始还在生闷气,但我大姨娘找了个时机,将我和沈涣之十二年前的渊源说给他听了,我爹那样一个固执的人,听了这段过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第二日,他便亲自去了沈涣之的住所,跟他商量婚礼的细节,他看沈涣之只身住在外面,还又派了几个侯府的下人,去他那里帮忙打点。

    我爹私下跟我几位姨娘说了,他原以为,沈涣之一心要入赘侯府,只是为了报答恩情,临淮侯府虽然对沈涣之有恩,但这恩情倒并不值得沈涣之牺牲前程。再者,他也不想让我招赘,赘婿到底低人一等,等他百年之后,若那赘婿无理蛮横起来,岂不是让我一个人受罪。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两个孩子的心意,他也就没有什么理由要继续阻拦了。

    末了,我三姨还笑着挖苦我爹,说侯爷就是个死犟死犟的性子,虽然心里也为我和沈涣之高兴,但偏偏就是不肯直接跟我们两个说一句软话。

    自此,我和沈涣之的婚事便一切顺利,成婚前,我不便再去练武场找他,只能一心等着他来侯府的时候,可以跟他说上几句话。

    三五日后,沈涣之便来侯府商议婚期,沈家早在他出征南境前,便已经将他剔出了族谱,没有家人替他操办,自然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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