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青年酒意上头,脾气也跟着窜了上来。但脸颊粉扑扑地蒙了层血色,瞪人时眼眸里水光潋滟,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反倒像是在勾着人去看他。
“不要我是吗。”闫循观没什么表情地颔首,也不知道是怎么顶着那种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还能自然地从袖口里拿出别人的荷包,问:“那荷包呢。”
小蝴蝶瞥了眼闫循观身上的小荷包。
很熟悉,而且有他常用的熏香味,上面绣着的花样也格外合他的心思。
挣扎两番,小蝴蝶很有骨气地咬唇拒绝道。
“我有新的,旧的也不用了。”
也不知道是明里暗里地刺谁。
连“旧”字都称不上的国师大人,这种时候想要对号入座都有些为难。
许玉潋撑着瓦片往旁边挪了挪,停下来后就把自己铺在地上的衣服给扯了过来,直接在屋顶上跟闫循观划出了个分界线。
扭开脸,只留个后脑勺给对方看。
闫循观甩着手上的荷包,叹了口气,“怎么脾气这么大?”
闫循观今日还打算要取走这藏在黎都内的妖族性命,现在见了面,言语倒比刀剑先行交锋,最奇怪的是,他还说不过对方。
看着胆子小,但又完全不怕自己。
接近凌晨的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春日未消的冷意。
带着一堆捕妖工具的国师大人和他要抓的那只小妖怪坐在一起,安静地听人嘟嘟囔囔地反驳他,身上还鬼迷心窍地留着几天前捡到的荷包。
十分新奇的体验。
大概在二十年前亲眼看着师傅死在妖族手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什么妖族心平气和的共处一室过了。
并不令人讨厌。
无法想象,那些残忍无比的妖族里,会有这样特殊的存在。
妖力微弱到让人根本察觉不出来他是妖族。
如果不是那双翅膀,闫循观今天恐怕会空手而归。
不准备空手而归的闫循观端坐在许玉潋身边,视线在他翅膀上打转,突然问道:“你是哪来的小蝴蝶?”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种族,你的翅膀长得很不错。”
小蝴蝶:“。”
“后山。”
他纤密羽睫颤颤的,闷声回答着。
原本的小脾气就像戳了洞的气球一样,一下就泄气了。
软乎乎的变成了个团子。
小蝴蝶很难拒绝别人的夸赞,即便那听起来有些刻意。
他还以为闫循观还能说出点什么好话,就在他竖着耳朵准备再往下听的时候,男人的手一下就碰到了他的翅膀上。
“你已经到熟热期了?”
闫循观检查骨骼的手段简单。
轻轻按压着青年白得近乎于透明的肌肤,浅润凹陷下,体温相差过大的触碰带来了些许轻微的颤抖。
他垂眼不语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正经,有些唬人,但一开口就不对劲了。
“熟热期到了,有没有给别人生宝宝?”
许玉潋懵懵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便皱了下眉心,不赞同道:“我怎么生宝宝,我不能的。”
“成了婚入了洞房才能生。”
闫循观受教般应了声,“原来如此。”
系统在后台听他们混乱的聊天,脑袋里黑线越来越多。
重点是成不成婚吗?
闫循观倒不是故意钓着人说那样的话,南黎国域中的妖族雌雄同体不在少数,他对蝴蝶这样少见的种类没有了解,只是看着许玉潋的模样,便下意识那样问了。
好像这个小妖族,确实是他心仪的模样。
少见的性格和独特的气质,只是遥遥听他轻声细语地和人说话,那声音就能让他情不自禁地驻足。
不然怎么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起了兴趣。
“你今日喝了酒,我便不多打搅你休息了。”
闫循观抚了抚他的发尾,轻笑了声,“也不知道你这模样,明日还会不会记得我。”
许玉潋回头看他,“明日?”
青年身上仅穿了件轻薄寝衣,起身时长衫腰后镂空的开口几乎落到臀线,轻薄的翅膀犹如丝绸般裹在身后,闫循观脱下外袍,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他身上。
“明日我会再来拜访。”
指腹擦拭过小蝴蝶泛着水光的嫣红眼尾,闫循观勾起嘴角,“没人会放心一个留在南黎的小妖族,想想看,多吓人啊。”
“我作为国师,自然要对此负责。”
……
那点酒量称不上宿醉,不过许玉潋睡醒仍是头疼了会。
用过早膳,又回房间休息了会,脑袋里那股晕晕的劲头才终于过去。
系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直到许玉潋推开窗子,去拿昨夜剩下的酒杯时,它终于冒了出来。
【宿主以后还是不要碰酒了。】
为了抓紧整理杯盏,许玉潋将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眼尾仍有酒意的痕迹存在。
他不明所以地捏着杯沿,问道,“怎么了吗,我酒品很差?”
许玉潋问完自己先心虚地回想了下,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更加心虚了,连整理杯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吗?我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系统:【还好,但是宿主喝了酒会忘记很多事情。】
不仅是喝醉时会失去平时的记忆,喝醉时发生的事情,后来也不会记起,要是出了什么事根本拦不住。
许玉潋清楚这样很危险,可还没等他检讨自己,系统冷不丁地抛出了下一句。
【比如您的身份已经被国师发现了。】
许玉潋:“??”
“什么时候?”
系统:【昨天晚上,宿主喝醉后闫循观便潜入了状元府,因为他从宁肃羽的书信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决定亲自前来探查是否有妖族的痕迹。】
【如果您关注一下副本进度,就会发现您的个人主线又往前跳了一截。】
虽然剧情推演里有说过自己的结局,但真等到这么一天,许玉潋又有些退缩了,他白着脸问,“我这个时候想逃,是符合人设的吧。”
系统倒没说可不可以。
昨天晚上再详细的事情发展系统没有再跟许玉潋说,他自己也不敢问,揣着一肚子的惶恐,午饭还多吃了几口。
直到午后在庭院里喝了口花茶,许玉潋坐在秋千上抱着只小土狗,遥遥望见府外多出几道人影。
一道似曾相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好像……在哪见过对方。
管家匆匆走进来,禀告道:“老爷,国师前来拜访。”
那头衔一出现,别管有没有见过了,小蝴蝶跟被人踩了触角似的。
没等周围人反应,抱着怀里呜呜咽咽的小奶狗站起了身,直接趁着侍女们拥过来前碎步离开了院子。
宁肃羽回头寻他的时候,连片衣角也没能看见。
绕了好远的路回到自己屋子,许玉潋从来没跑得那么快过,掀起的衣摆快将周围鲜嫩的花苞卷下几朵,呼吸都吐着热气。
捂着胸口回到那颗桃树下,还未能喘息几秒。
脚步声比树叶簌簌声更先出现,极有分寸感地停在了不远处。
语调分明是男人惯有的平静,但此刻细听,又似乎夹杂着几分,在看见许玉潋逃跑时自己也没察觉的慌乱感。
“你别怕我。”
第101章
养兄如妻
国师府
压抑着音量的短短几个字,
几乎挑明了他们昨晚见过面的事。
比起安慰,那口吻在许玉潋看来,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人,
在随意把玩了那只踏入圈套的小可怜过后,偶然起意,
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地,随口说出的几句戏谑调笑。
闫循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妖族有好脸色。
许玉潋暂时不清楚闫循观是抱着怎样的念头来的,
可光是从他们二人之间对立的身份来说,
许玉潋就不得不防他。
最开始停下来休息会的念头完全没了,此时此刻,许玉潋甚至不敢在闫循观的视线里多停留一秒,
生怕对方拦住自己,
然后喜提这次副本的人物结局。
那可不是什么小蝴蝶想要经历的事。
自觉保命重要的小蝴蝶在闫循观说完那句话之后走得更快了。
他踩着地上泥泞的花叶蒙头往屋子里走去,
唇瓣紧抿,
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或许是看出许玉潋的逃避,没等他溜走,闫循观几步跨过大半院子拦住他。
“许公子。”
银发掠过二人相交的手,
带来丝难言的凉意。
像是有毒蛇缓缓爬过背脊,
略刺的鳞片随时可能在肌肤上划出无数条痕迹。
许玉潋毫无防备地停下脚步,踉跄之中,差点直接撞入闫循观怀中。
他迅速后退几步,
在男人长久停留的视线里,乌黑羽睫抬起又快速落下,“……国师有什么事吗?”
青年精致秀丽的五官向来出众,闫循观早在那个雨天便有了清晰的认知。
只是在这样无措的情况下,青年眼尾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开一片湿红,呈现出了某种比那时更为诡丽的情态。
脆弱纤白的妖族,
连指尖的弧度都那样无害。
杀人的时候是靠什么呢?
难以想象。
闫循观沉默地垂下视线,剑眉下压,模样有些阴翳。
许玉潋看得心中发怵。
在皇宫里的人似乎都是不太好相处的性格。
让人瞧上一眼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直呼心思深沉。
但就在许玉潋以为他要做出什么的时候,闫循观突然轻勾起唇,很是自然地松开了抓住他的手,“倒没什么要紧事。”
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叫住他而已,许玉潋要往卧房里走,他便也跟在许玉潋身边。
闫循观淡声道:“许公子住的原是宁状元的府邸,难怪那日我回去后,迟迟找不到黎都内,有哪个许家有如此公子这般的人物。”
许玉潋愣了愣,“你找过我?”
他第一反应就是闫循观第一面便怀疑了他。
可若真是如此,好像他也留不到现在。
“只是恰好捡到了公子遗落的荷包罢了。”
没有以昨日晚上的情况作为要挟,闫循观抬手掀开珠帘,站在旁边示意许玉潋先进去,“想找机会还给你,可惜一直没有再见。”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雨露未消,空气里还弥漫着春日清晨的潮湿水汽。
更多的寒流全部被男人的身形遮住,他们在昏暗中视线相触。
仔细说来,如果不是昨晚闫循观意外出现在宁肃羽的家中,现在许玉潋对他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寺庙那一日。
匆匆一面,并无特殊。
但凡许玉潋当时知道闫循观是南黎国师,他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更别提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
用荷包当话头,任何一个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听了,都会觉得荒谬,许玉潋自然也认为这不是闫循观这次来这里的目的。
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国师和妖,能有什么好聊的。
“如果是为了荷包其实你不用……”
许玉潋犹豫按着衣角,不想在这件事上跟闫循观过多纠缠。
男人极薄的眼皮覆下,说出的话莫名耳熟,“因为有新的了,还是因为沾了别的味道?”
许玉潋眨了眨眼,没想起来这句话自己是在哪里听过:“……?”
“国师对荷包感兴趣的话,府上还有剩余的料子。”
珠帘掀起,碰撞声打断了屋内二人的交谈。
宁肃羽从门外进来看见的便是闫循观正和许玉潋靠得极近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涩得厉害。
他的语气不算很好,仔细听便能听出压抑其中的厌恶。
末了走到二人身前,在确定自己挡住许玉潋后才满意地扬起眉头,接着说道:“到时候就再做上几个,算是感激那日国师照料我兄长。”
闫循观轻笑了声,“的确是有几分兴趣。”
他原本有些郁气的眉眼在宁肃羽那几句话后蓦地一松,白得了解脱似的松开。
视线淡然收回,闫循观坐回原位,拿着桌上的瓷杯抿了口热茶,开口道:“既然宁翰林有这心那便多做些,今后,我还有的是时间同你兄长相处。”
宁肃羽听明白他的意思,当场顿住,再开口突然没了开始的戾气,“国师的意思是……”
闫循观这次来状元府的目的的确如许玉潋猜想的那样,目的说不上单纯。
他从宁肃羽那收到了数不清的书信。
信里的内容无需细看,便能猜到全是和许玉潋的病情有关。
虽没有挑明具体情况和妖族身份,但那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他。
方才在前厅短暂交流过后闫循观心中便有了打算。
病当然是要治的。
“不过得让他住到国师府来。”
闫循观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心善的老好人。
这样充满危险性的妖族,容忍他留在黎都内是有极大风险的,再加上宁肃羽毕竟是个袒护妖族的罪人,如何能让他放心。
为国为民,如果非要留下,除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国师府?”
许玉潋皱着眉听他们打哑谜,听到这句的时候终于有点明白过意思来了,可再细节些的,他还是云里雾里。
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境况。
宁肃羽进来的时候,被自己死敌抵在角落的小蝴蝶还在担心对方。
他其实是有些怕的,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任务对象,在副本里的身份都和闫循观处于对立面。
而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被闫循观手下的缴妖营追杀过。
说到底,在闫循观手里,他们谁都讨不到好。
这样坐下来交谈的平和感更像是在掩饰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反而让许玉潋愈发担忧。
腿边摇着尾巴的小狗不断用毛绒脑袋蹭着他的裤腿。
许玉潋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试探问道:“你们是要让谁去国师府?我认识吗?”
闫循观打量了会那只疯狂朝着主人示好的蠢狗,视线移动,落在青年白皙脸颊上羽睫映出的淡淡阴影,良久,勾唇点头,“自然是认识的。”
他们这边气氛一片和谐,坐在旁边的宁肃羽表情却不太好看了。
找闫循观来帮忙本身就是件极为冒险的事。
他们对黎都并不熟悉,对这所谓的国师更是,要是对方说话不作数且藏有祸心,让许玉潋住到国师府,岂不是把人往狼坑里推。
宁肃羽犹豫了下:“一定要住过去?”
闫循观点头,“治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来回回未免太过麻烦,再者,国师府里的药材或许更为全面。”
他用这个理由宁肃羽便无法拒绝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许玉潋现在需要的不是简单的药材。
只有国师府内独有的特殊灵药能帮上忙,除此之外,他们没有第二条路。
本身就对闫循观会答应帮助没抱什么希望,现在见有机会,只要不是什么威胁到许玉潋安危的事,宁肃羽都会答应。
沉默了片刻,宁肃羽敛下眼皮,余光描摹着兄长愈发消瘦孱弱的轮廓,他沉声道:“好。”
“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尽快。”闫循观放下手中的茶杯,将热气盖住,“难道你觉得他的病还能继续耽搁下去?”
“……”
许玉潋抱着他那只小白狐狸狗半蹲在椅子旁,听到二人结束对话时已经感到了些许不妙。
稍微串联一下他们所谈到的内容,许玉潋揉小狗脑袋的手都停了下来。
这好像是已经跳过了揭穿他身份的环节,直接走到了下一环节啊。
小蝴蝶心脏砰砰乱跳。
但等他慢半拍掀起羽睫,对上了两个男人投来的视线,还是下意识地抿起唇肉。
反应很小地鼓了鼓脸颊肉,眼睛圆圆。
“你们是在说我啊?”
……
傍晚才过,橘色夕阳笼罩下,府内早已灯火通明。
装潢清雅的长廊内,侍卫们来回穿行走动,手上皆提着镶有金丝框的黑色木箱。
细看便能发现木箱其上的封口处印有清晰的红‘观’字。
意为观天地,窥神意。
是国师府独有的特殊印章。
按闫循观所定下的时间,这几日内许玉潋便需要搬过去。
怕耽搁了事,听见吩咐的管家忙招呼了府中的仆人们,当天就已经开始为他们的公子整理行李。
不过还有比他们更殷勤的人。
人前脚刚走,后脚国师府的车马就到了门前。
面子上做足了诚意,谁见了不说声,这状元郎未来的路可谓通天。
殊不知被人惦记的是藏在后院里的那位妖族青年。
许玉潋完全搞不懂闫循观的想法。
今日短暂见面,闫循观不仅没有挑破他的妖族的身份,还应下了宁肃羽的愿望。
邀请妖族前往国师府治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包藏祸心的行为,闫循观却好像真就是为此而来。
身份暴露后该遇到的情况真的会是这样吗?
对如今隐隐变动的剧情仍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靠在树下休息的小蝴蝶抬起眼,接过侍女准备的河灯,打量了几眼后柔声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样式吗?”
“自然,公子想要何种样式我们都能现做。”
有侍女抢答。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提起自己曾做过的河灯,小河环绕着的庭院在这个时间点倒是热闹了起来。
许玉潋轻笑了声,指尖细细整理过灯边布制的浅色花瓣,摇了摇头,“只是问问而已。”
机灵些的侍女见他要放河灯,赶紧拿着燃起的蜡烛跪坐到一旁,“公子,奴来替您点灯。”
“往后等公子身体好些了,趁着夏至,咱们再一起去黎都那条瑚灵江放花灯……”
许玉潋只弯着眼笑,并不接话。
屋子里现在都是收拾行李的侍卫。
来来去去,令人心烦。
许玉潋索性带着他院里的人全部来了外边的庭院透气。
刚把河灯燃起,还没等仔细瞧瞧那光线的透亮巧妙,就听身后传来了些许动静。
分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许玉潋能够去国师府的男人此刻站在门边,固执地拽着什么东西。
眉眼阴郁,衣袍也沾了灰尘,难得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管家急得擦了把汗,“老爷啊老爷,这是大公子常用的披肩,我们该装进箱子里了,您先放下吧……”
宁肃羽无动于衷,甚至攥得更紧了。
“怎么了?”
许玉潋循着动静走到他们身边,管家立刻向他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肃羽?”许玉潋皱起眉头。
宁肃羽终于有了点反应,侧眼看过来时,形状流畅的凤眼内似乎藏着些难言的情绪,紧握住衣袍的手指松了几瞬,还是没有放开。
心里过了遍今日发生的事,许玉潋沉吟片刻,摆手挥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宁肃羽压着眉心,唤他,“兄长。”
许玉潋从宁肃羽手中接过那件披肩。
窒海鲛纱的纺织主体,十年绣娘的精细针脚,黎都也千金难求的金贵料子,许玉潋的屋中却有着无数由此织成的服饰与配件。
身边的人总是在各种方面默不作声地对他好。
没有任何言语,许玉潋轻轻握住了宁肃羽的指尖。
指腹的温度在夜风中传递到快速跳动的心脏,宁肃羽额发随意扬起,眼前的画面被发丝分割成支离破碎的流影,青年就那样温和地,如从前无数次那样,走到他的身边。
问他:“我去国师府,你不开心吗?”
宁肃羽没有说话。
许玉潋抿着唇,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可你很希望我去,不是吗。”
第102章
养兄如妻
我兄长生来就该是我的妻子……
分明是极轻的语调,
风一吹就能散进雾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可那似委屈又似质问的短短几个字落在宁肃羽耳里,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喉头,
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宁肃羽无法再在这样的气氛里沉默下去,他盯着身前的人,
黑沉眼眸宛若世末的长夜死寂:“我希望兄长去,是因为我想要你身体无忧……”
他话没说完,
他身前的青年笑了下,
打断道,“我知晓的,肃羽。”
经历使然,
宁肃羽做事说话总带着股狠劲,
哪怕后来在许玉潋的面前自愿往脖子上栓了绳,
也仅仅是变得内敛了些,
和那些寻常人家爱说点体己话的小辈扯不上关系。
所以这时候乍一听到这些话,把许玉潋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是觉得有些欣慰。
“你向来懂事,
兄长一直都知晓的。”
许玉潋还没察觉到宁肃羽的不对,
他一只手覆住男人温度颇高的手背,黛色的眉浅浅弯着,语气柔和,
“如今你完成了你父亲的夙愿,功成名就,若不是我这段时间拖累了你,想来你该过得更加轻松。”
“所以别太担心我了,肃羽,我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宁肃羽和他挨得太近。
那瞬间,
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点燃的河灯沿着院内放了数十盏。
晚风微凉,吹拂起澄澈的水流时,摇摇晃晃地朝着远处飘荡,淡金色的波光便折射落在身边人柔柔垂首的侧脸上。
这些日子里,颓靡病气似难以根除的深海藤蔓,黏人地缠绕着青年隽秀的眉眼。
远比初见时更为严重的症状,却并不会让他显得狼狈。
只是落雪般的,像是将那本不该被人攀折的花枝压了下来,沾湿嫩瓣,叫人无端生起些越界的独占欲念。
仅仅失神了片刻。
待听清许玉潋说的那些话后,宁肃羽眉头猝然压了下来。
在自己长久的妄想与情感压抑之中,不论在乡野之间,还是朝廷之上,宁肃羽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设想与许玉潋的未来。
他怎么能做到,像许玉潋说的那样毫不在乎。
他早就已经将有关许玉潋的所有事摆到了第一位。
不论是病情还是即将与闫循观同住的事,他都在意得要死,他只恨自己没有万全的办法,能够将人留在身边治疗。
所以宁肃羽启唇复又闭上,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容上有着藏不住的阴郁。
然后他问,“兄长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在你心里,我竟然会觉得你是拖累吗?”
“我没有……”
许玉潋来不及说话。
宁肃羽这时语速明显变得很快,像是要告诉许玉潋一些事,却又畏惧他将那些话说出口后,藏在心里的情丝一旦袒露,会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崩裂。
没有再等许玉潋做出回答的想法。
视线在青年眼下若隐若现的小痣停留了几秒,宁肃羽垂下眼,破罐破摔道:“其实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去做。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兄长,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前后所表达的意思差距似乎有些大,许玉潋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好半晌没捋清情况。
他的确不太明白现下话题的走向。
小蝴蝶本来只是疑惑宁肃羽反常的态度,就和关心朋友那样想要帮对方排解下情绪。
但如今,他在宁肃羽略显颤抖的嗓音里怔愣抬起头,毫无预兆地对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时,他忽然意识到了男人话语里的异样。
什么叫做没有他什么都不会去做,什么又叫做从来没把他当过兄长。
许玉潋眨眼的动作都停住了,“肃羽?你在说什么……”
他这时还以为仅仅是自己的养弟闹脾气罢了。
“我若是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说就是了,莫要这般作弄我。”温润如玉的青年眉心轻皱,被发冠束起的长发随着他不赞同地摇头轻晃。
端着兄长的架子,倒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多亲近他些。
是一位令宁肃羽日夜思慕的蝴蝶仙子。
没人能否认,就连月华也逊色于他唇瓣间氤氲出的玫色。
宁肃羽像是被他那毫无察觉的视线烫到了似的,猛地侧开脸,手上却反握住了许玉潋微凉的指尖,掌心不断收紧,问了句,“什么都能说吗?”
许玉潋眼睫颤了颤,含糊地应他,“嗯?”
宁肃羽身形紧绷,仗着周围没有其他的人,说出了这辈子许玉潋都没想过会从他嘴巴里说出的话。
“不是有句话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兄长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一直没能兑现,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