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拂宁才从厨房出来,自是知道膳食还未做好。“一路劳累,尤护卫怎么也不去歇一歇?”
她说的话越多,尤七越觉得不对劲,可关键她问得又十分真诚,尤其是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盛满柔意望着他,让他难以往坏处去想。
“我怕王爷有事找不到人。”尤七干巴巴回道。
“尤护卫还真是尽忠职守的好下属。”周拂宁一夸,尤七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她还在说着,轻言细语的,“这一路上尤护卫对我多有照顾,我还不曾当面道谢呢。”
这都是秦越的吩咐,只是他不能说,尤七忙推辞道,“都是应该的,公主客气……客气了。”
心内却直呼,今日的晋和公主怎么变了性情,莫不是王爷将人给吓出毛病了?
“我瞧你给我送来的多半是糕点蜜饯类的东西,莫不是你喜欢吃甜食?”周拂宁心内紧张,总算进入正题。
面对这个问题,尤七毫无防备,连连摇头,“不是我喜欢,是……”
言语虽已及时止住,可稍聪慧些的人都猜得出来,爱吃的是屋内那位主子。
“原来如此。”周拂宁并不装蠢。
“嘘……”见事态如此,既然不可挽回,但至少要做些补救,若是关于秦越爱好的事是从他口中说出并广泛流传的话,那么一顿罚是逃不掉的,尤七压低声量道,“悄悄知道就好。”
“噢~”
“我知道了。”
周拂宁一副懂了的神色,眉眼一绷,明明是郑重的模样,其中却又叫人品出俏皮活泛之意,这是他们有接触以来,她从未表露过的一面。
好巧不巧,他们话中的主角也并没有错过这一幕。
秦越视线穿过尤七的后脑勺,落在周拂宁的身上,怎的面对尤七她便能如此放松多话?
尤七下意识转头去看,见秦越出来,他忙闭了嘴,也不知道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听见没有。
他都还站在原地,身后的周拂宁却越过了他,主动上前行礼,“楚王殿下。”
不止如此,她从瑶欢手中接过食盒,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杏花糕,本想借此感谢王爷与尤护卫一路照拂,可方才得知尤护卫不喜甜食,就是不知……”
周拂宁微垂的脑袋仰起几分,眼稍也上抬,看向秦越,小心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可用甜食?”
她心底自是忐忑的,怕秦越冷脸让尤七将她赶走,怕秦越怀疑她在糕点里下毒。
尤七吞咽口水,心里委屈,他没说喜甜食亦没说不喜,而且,她绝对没告诉他有杏花糕。
秦越眼稍一挑,眼皮更是没由来一跳,周拂宁忽然如此这般反常,按常理来思索就是别有所图。但看表情生动不少的周拂宁,一双明眸扑闪,小唇轻抿,脸上写满希冀又担忧被拒。
他不妨再陪她玩一玩。
“既是公主亲手所做,自是不可辜负。”
周拂宁小松一口气,胸口的一起一伏虽轻微,却也皆被面前人看在眼里。
秦越已返回屋内,周拂宁拎着食盒跟进去,瑶欢与尤七皆在外头守着。
秦越坐在桌旁,一手搁在桌上,跟上的周拂宁将食盒摆放好后打开,将里头那一盘杏花糕端出,放在秦越手边。
食盒打开的那一刻,一股疏淡幽香就已飘出,沁入秦越鼻尖。
杏花香味本就不过分浓郁,融入糕点后,更淡上几分,一向不喜香的他也觉心脾舒缓,眉梢舒展,身上疲乏都减去些许。
“王爷尝尝。”
秦越信手拈来一块,动作不失优雅,指节分明修长如竹的手再配上这形似花瓣的杏花糕,抛去杂念,凭这公子如玉,周拂宁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杏花糕入口那一刻,周拂宁分外提心,等待着他细细咀嚼后给出评价。
轻咬一口,舌尖便似开出一朵花来,细腻香软,口感绵密,又有淡香暗暗引导,竟似恍惚漫步于杏花林中,这是秦越当下感受。
他口味与性格不符,就爱吃些甜食,甜味在口腔泛滥,能让他身心短暂松活。纵使他吃过的糕点不少,比这精致的比比皆是,可他还是有被惊艳到。
或许不单是味道,还有周拂宁的厨艺精湛,她可是一国公主。
尤七已将她的身世告知,知她在北齐皇宫过得并不好,甚至连个体面些的宫婢都比不上。如她所说,她自请和亲是为一线生机,而北齐帝还想着要断了她这一线生机。
他那晚所说的怀疑是随口编造,却不想让她急得说出了实话。
原来她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坚韧不服天命的心,身边最信任的人都离开了她,她还是不肯放弃。
如此苦的人,却能做出这般甜的糕点的来,仿佛是将她所有的倔强与不屈都藏进了小小杏花糕之中。
尽管这一瞬他心中思虑甚多,可面上不动声色,唯独凌厉的双眼略略柔和,但这略略柔和在万千凌厉中根本不显,并无丝毫破绽可抓。
见他不吭声,周拂宁看眼色弱弱询问,“如何?这糕点可否入王爷口?”
秦越将手上缺了一角的杏花糕放回碟中,“勉强。”
只要不是难吃,周拂宁就心满意足,她可不期望自来就高高在上尝过无数珍馐的王爷能对她的糕点大肆夸奖。
看她唇边笑意明显,秦越浅思,这样就满足了?
“不想北齐公主不止容色过人,连厨艺也不输人。”
周拂宁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讽她。
“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要这容貌有何用?要米要不到,要钱换不来的。”或许是今日秦越对她还算和善,周拂宁的胆子竟大了起来,连这样的话随口都说得出来,俨然不拿秦越当外人。
在她说完后,也自觉不妥,忙跟一句,“是我多话了,王爷勿要怪罪,只当我不曾说过便罢。”
秦越没再说话,周拂宁以为这一关过去了,请辞道,“我便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谁料秦越一句话拦下了她。
“你就打算用这一碟杏花糕来敷衍本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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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章
◎是我不配吃肉?◎
“啊?”
什么,他是什么意思?她哪里敷衍他了?
怔愣间,秦越已起身,走到她身旁来,将方才意思复述一遍的同时又说明一番,“既然要讨好我,总不至于就这一碟杏花糕。”
被人毫无情面地拆穿,周拂宁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怎么会忘记秦越是个异常警惕之人,连在刺杀事件中充当受害者的她都能被怀疑图谋不轨,何况她的刻意接近呢?
骤然,身体间的温热在流失,她不敢去看秦越是何表现,立于他身侧,连呼吸都在尽量减弱。
她该怎么说?
说她没有讨好,他不会信。
承认讨好之意,那他只会更加防备她,她所求之事还会有希望吗?
怕他等太久而不耐,周拂宁只有硬着头皮。
“我……”
“何不如……”
二人同一时间开口,皆有错愕。
周拂宁自动噤声,让秦越能继续把话说完。
秦越视线一垂,尽数落在低矮的门槛之上,道,“不如公主做东,请本王上江都最好的酒楼。”
最好的酒楼吃一顿,要花多少银两?这个问题倏然从周拂宁脑子里钻出,实在是因为她是个穷鬼。
即便北齐为她出嫁备了丰厚陪嫁,可一日未抵达盛州,她性命和身份一日不定,那些都不真正属于她。
浑身上下,她就只有每月省下的月例银子,还是被克扣后剩余的。
她双手不经意按着腰间的荷包,道,“这北齐的口味我怕你吃不惯,不如等到了冀国,王爷想吃什么,我再陪同。”
“不必,北齐美食不可辜负。”秦越并不妥协。
秦越稍一侧身,正面对着周拂宁,他先打量着她腰间荷包,随后视线又拂过她腰间一枚瞧着就特别的鱼形玉佩。
周拂宁自然感受到他的意图,他分明是知道她没钱,又想逗着她玩。
这枚玉佩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却也是她最喜爱之物,跟在她身边已经有十余年之久,若要她用此换钱,她怎么舍得?
恰秦越问道,“还是公主舍不得?并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
舍不得银子,他就差直说了,可后半句话叫她没有再拒绝的余地,秦越并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周拂宁笑得勉强,手摩挲着表面光滑的玉佩,这玉佩是择禹亲手所雕,当作生辰礼送她的,因为择禹知道她喜钓鱼养鱼,也爱吃鱼。
但不管她如何逼问,他都不曾告诉她这玉是从何处来,可那段时间,择禹生了场重病,她知道与玉的来由脱不了干系。
择禹就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事,就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她怕言及不该说的话反伤了他,便默默将他的好都记在心里。
可是……一切都变了。
“不值得的东西,要懂得及时丢弃。”
周拂宁抬头直视作为回应,双眸中带有朦胧与茫然之感,秦越好似将她心事看穿。
他说的话直接又不失道理。
择禹选择欺瞒着离开她,她也该放下的。
这玉佩,若是真能换来一桌上好酒菜,替她讨好了秦越,她与择禹之间是否也算两清?
心中已下定决心,周拂宁道,“王爷稍等,待我回屋换身衣裳。”
周拂宁带着瑶欢离开,秦越坐回桌旁,拿起方才咬过的杏花糕又吃起来。
尤七进屋来,未用晚膳的他被糕点香味勾起了馋虫,他探着头问道,“爷,属下能尝两块儿吗?”
平时秦越吃什么,都会让他同吃,遂尤七才敢这么问。
可这次不同,秦越悠悠品尝着,拒绝了他的请求,并道,“你不喜甜食,不必勉强。”
尤七:……
“一会儿随我出去,不会叫你饿肚子。”说着,他又解决了一块杏花糕。
夜幕已临,天际宛如一块玄色帷幕,由繁星点缀,弯刀似的月亮撒下清冷光辉,投落到走在街道的人影之上。
周拂宁故意与秦越错开半步距离,以便察言观色。
秦越不喜说话,怼人都能用最简明的话语戳人狠狠一刀,与他走在一起,有着难以消除的压迫感,着实难受。
晚间,街上行人不多。
“我向人打听了,长运楼是江都最好的酒楼。”周拂宁打破僵默的氛围。
“嗯。”
……
“长运楼有一道水晶软糖,做得很是精致可口。”
“哦。”
……
“还有各色糕点,也都不错。”
“……”无人回应。
算了,这天聊不起来,周拂宁泄气叹道。
“也许花雕醉鸡也不错。”秦越蓦地来一句。
心里莫名一堵,在她心中,他是不配吃肉吗?
???周拂宁一愣,这不在她打听范围内啊。
“也也……也许吧。”她附和道。
见周拂宁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秦越加快步子往前走,很快就将她甩出一小段距离。
不明白他何故突然冷脸,周拂宁还在原地稍留,直至将事情想通,才小跑追上去。
真是糟糕,只记得他喜欢吃甜食,却忘了他也是人,是要正经用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拂宁急得摆手道。
秦越却再不理她,任由周拂宁领路往长运楼去。
自然,周拂宁也是不识路的,虽一路问着人,这一路也是越走越长,怕是半个多时辰都耽搁在了路上。
她的小腿早已走得酸软,站在三岔路口,周拂宁一瞬间发懵,方才那位大婶说的是往哪边走来着?
右转?好像是吧。
悄悄去看秦越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哎呀,不管了,大不了到时再逮个人问问就是。
她一指,“这边走。”
正当她迈出腿要继续带路时,肩膀被人按住,她立时动弹不得。
周拂宁回首去看,是秦越,她先是不解地拧了眉头,随即快速松开,状作无辜。
“怎么了?”
尤七在后头指着左边的路道,“方才我听着,说是往这边走。”
周拂宁去看瑶欢,LU她也点点头,“奴婢听着也是。”
每次都是周拂宁独自去问路,她也不知这方向对不对,楚王在前都没说什么,她自然只有沉默着,可这次她听得真真的,那位大婶说的正是往左走。
奇怪,带着他们绕了这么久的弯路,秦越竟无不耐烦,难道真是周拂宁的讨好战术起作用了?瑶欢默默思量着。
“那……那我们赶紧走吧。”
周拂宁快步走在前头,出了个大糗,她脸通红,都顾不得秦越脸黑不黑。
秦越信步跟上,这小公主脸变得挺快,不过倒是比从前更有趣,也更……可爱些。
发现周拂宁在领路上的迷糊,瑶欢再不敢让她单独问路,终于,他们进入了长运楼所在的集英街,也是江都夜间极繁盛的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有着许多商贩摆摊,卖些小玩意儿和吃食,一见周拂宁这样长相未脱稚气的姑娘,身旁还跟着位气度不凡,长相更是出挑得不像话的公子,就朝他们使劲儿吆喝。
周拂宁喜欢这样的热闹,心神都在这一刻得到释放,但还是碍于秦越在,她只是眼珠子乱转,并不敢上前去挑挑拣拣。
当然,她也没钱买,还得留着付今夜的饭钱呢。
只要找对街巷,长运楼也很快就到了,招牌都比旁边的铺子闪亮些,里头灯火通明,夜虽已晚,人客却并不少。
他们几人看起来衣着不凡,进楼就有人上前招待,将他们带入了楼上雅间。
“将你们楼内的招牌各上一份。”
秦越豪气道,心疼的是周拂宁,他的一句话,得让多少银子从她口袋流逝。
“公主面色不大好,可是不高兴?”
他就是故意的,周拂宁在心内咬牙切齿,她暂忍一段时间,等她做完想做的,平安抵达盛州,她再也不要与他来往,如此想着,倒也好受些。
“怎么会呢,能陪楚王殿下一同用饭,是我的荣幸。”
“呵~”秦越似笑非笑。
“呵呵~”周拂宁也笑。
尤七:气氛不大妙。
瑶欢:额,好尴尬。
瑶欢得知是秦越主动要求出来用膳时,是惊讶,是难以置信的,毕竟在她心中,秦越冷漠狠戾的形象是不可动摇的,岂会因为周拂宁的一次示好,就放下戒心?
她更担忧的是,秦越将计就计,反把周拂宁装进套中,可细细一想,这根本没必要,周拂宁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反算计的?总不至于是为了找乐子,因为周拂宁穷,所以捉弄她,叫她出钱?
出门前,她把自己的体己钱都拿了出来,周拂宁却推拒了,说她有主意。
她觉得是周拂宁要面子,一国公主身上的银钱还不如她一个宫女多,确实挺伤面子的,遂她还是将银子都带上,到时先周拂宁一步去将饭钱结了就是。
目前看来,秦越还当真有逗弄的意思在其中。
从北齐出发至今,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她都与周拂宁待在一处,对她的了解也深入了些。
周拂宁虽然瞧着一副软糯的模样,一张脸也是娇柔不已,总让人想将她护在身后。可她除了胆小些,这是生活境况使然,并不是生来如此,她不软弱,也并不十分无趣,相处得熟悉些,就能看见她机灵可爱的一面。
只了解这粗浅一面,就已经很难不让人喜欢她,尤其是……男人。
瑶欢的眼轻轻瞥向秦越,又快速收回。
自从下定决心要以巴结秦越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周拂宁将她的胆小藏匿了一半,与秦越多次接触后,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
自是不能将秦越当作普通男人看待,那么她很好奇,他现如今,对周拂宁是何想法?
与她同样有此疑问的还有尤七。
以他跟在秦越身边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秦越心思不定,有什么也不会叫人看出来,尤其是感情。
他能表现出来的,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却并不一定是他真实心中所想。
所以,就很难猜,他为何会接受周拂宁的糕点?又为何会与她一同出门用膳?而且,周拂宁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会有回应。
回想起北齐皇宫秦越说过的一句话,免得一路漫长无趣。一路行来,他也没觉哪里有趣,只感叹周拂宁可怜,是他道行太浅,不够有文化,所以感受不出?
今夜气氛虽尴尬,却不是剑拔弩张,有种说不出的情调弥漫在小小雅间之中。
罢罢罢,主子爱咋地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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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想问一下更新时间(^_^)ノ】
【尤七:主子爱咋咋地吧,反正最后把人惹急了哄的人是他】
【好哦,几乎每句都有回应】
-完-
第7章
◎楚王殿下也是个好人◎
渐渐习惯秦越带来的压迫,周拂宁虽仍是忌惮,但到底没有先前畏缩,她现在一心巴结讨好他,好为此得一次机会。
她甚至隐约发觉,她的示弱和伏小做低,在宫里那几位皇子公主面前好使,在秦越面前并不好使。
或许可以说,她越是将头埋得像鹌鹑,他反而来劲,越想将她的头掰扯出来。
所以,她也开始改变战略,稍稍放大胆子,在秦越能接受又不突兀的范围内。
可也有些事情是她控制不住的,如有时不经意间说出的某句话做出的姿态,沾有她最真实的本性。
长运楼上菜不算快,干等了估摸两刻钟的时间,才端来第一道菜,陆陆续续,又上几道,直至菜上齐,桌上也已摆成了个圈。
周拂宁数了数,有七道菜。
四个人,七道菜,吃得完?暗瞥一眼身侧,果然是尊贵人。
腹诽归腹诽,可这菜品也着实精致,香味四溢,肚子不争气地瘪了瘪。
银子注定要花,那她就尽量多吃些。
在提筷子动手前,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爷先请。”
见秦越动筷,周拂宁紧随而上,一筷子夹在她觊觎已久的水晶虾仁,每一只虾都被剥去外衣,蜷缩在盘蝶之上,排列有序,表面闪着油润光泽,晶莹剔透,赛若明珠。
秦越还未下筷,她就已经稳当夹起一粒虾仁。
“咳……”
秦越瞄她一眼,放下刚拾起的竹筷,假咳一声。
周拂宁却并未注意,直到她快将虾仁放入碗中,又听他咳一声,这次声调更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