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奴婢恭敬地将她们带往待客的正厅，便乖觉地退了出去。</p>

    门是开着的，宋云曦跨进去的那一瞬间，便看见了一个正在踱步的儒雅中年男人。</p>

    男人听见动静，瞬间回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欣喜，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p>

    宋云曦转头看向母亲：这人不可能是外祖。</p>

    程氏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鼻翼翕合，一时说不出话。</p>

    众人目光相接，场面一时无比沉默。</p>

    男人的目光，最终还是移向了宋云曦，开口沉静而温柔，“孩子，你就是云曦吧？”</p>

    宋云曦点头不语，努力遏制血脉相连带来的亲切感所引发的哽咽。</p>

    “我是舅舅，”男人微顿，“你外祖父母年纪大了，我没让人叫他们，明儿一早，他们就能看见你了。”</p>

    闻言，宋云曦当即跪下，朝舅舅程修嘉行了大礼。</p>

    “舅舅！”</p>

    这一行为让程氏和程修嘉都愣住了。</p>

    宋云曦再抬眸，眼中闪烁着泪光，偏生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尽是无法克制的忍耐......</p>

    这下可把程修嘉给心疼坏了。</p>

    连忙上前，虚虚抬起双手，示意宋云曦起身。</p>

    “你这孩子，不必多礼！”</p>

    程氏扭过头去，抬手抚泪。</p>

    宋云曦起身，声音微颤，“舅舅，这么多年未曾给您磕过头，如今只是行礼，算得了什么？我一见舅舅便觉得十分亲切，心中更恨那侯府，叫我与母亲这么多年不得回家。”</p>

    程修嘉听见这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p>

    原为这高门而来的外甥女而忐忑，可是三言两语下来，心里只有对于后辈的疼惜。</p>

    “你说，他们不让你——与秀颖回来？”</p>

    宋云曦心中酸涩，并不是因为多年不得回，只是因为心中感恩程家为自己所做的一切。</p>

    如今得以来到程家，感慨万千。</p>

    不过如今，也分不清那么仔细。</p>

    母亲心中有愧，也都是侯府的错！</p>

    她点头应道：“侯府那老虔婆向来看不起我母亲。如今若不是我以要出嫁，引得那老婆子贪起外祖家的钱财，她还不一定让我们出来呢！”</p>

    听到宋云曦寥寥数语，程修嘉瞬间脑补起了妹妹和外甥女这些年在侯府过得苦日子。</p>

    又听门房说，侯府就派了两架马车，拢共六个仆人，妹妹和外甥随身的奴婢就一个——</p>

    天杀的侯府！</p>

    还自诩什么勋贵人家，府上的侯夫人和嫡小姐，出行却是这般寒酸的阵势，叫人看尽了笑话。</p>

    连他程府请的教习姑姑回家都比不上！</p>

    程修嘉愤怒地拍案，“区区广安侯府，竟敢如此对我程家人——”</p>

    他收了声，将恶言忍回去，以免吓到外甥女。</p>

    只是这笔十多年的帐，却深深记下了。</p>

    “秀颖，你们母女安心在家里住着，我必定替你们讨回公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宋宏业那小妇养的软蛋付出代价！”</p>

    宋云曦此刻已经平复好情绪，闻言沉声，“舅舅，我这次回来，正有此意——我母亲这十六年受的委屈，须得让广安侯府在京城除名，才足以填平！”</p>

    程修嘉闻声一震，再看向宋云曦的眼神，已然带了些欣赏。</p>

    他这外甥女言语中锐利与杀意，与她美丽易碎的外表，截然不同。</p>

    还不等程修嘉说话，程氏却惊道：“云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p>

    宋云曦平静道：“母亲，今日既然咱们回来了，你就永远不要回侯府了，我要这大周，再也没有广安侯！”</p>

    程氏拧眉不安，“可是——”</p>

    他们家过去虽是皇商，积攒偌大财富，可如何与侯府作对？</p>

    程修嘉已然猜到外甥女和妹妹在侯府受人欺压，过得如何凄惨。</p>

    如今听宋云曦所说，本就护短的他已经要气炸了。</p>

    恨不得立马将广安侯府除之后快！</p>

    此刻见程氏还犹豫不决，顿时横眉，“秀颖，你别告诉我，你对那龌龊的玩意儿还有念想！还是说，你舍不下这侯夫人的名头？”</p>

    程氏被误解，顿时红了眼睛，这才进门头一回跟哥哥对视，委屈道：</p>

    “自成婚，我守寡至今。如何会对那薄情汉有念想？更别说那什么侯夫人——不比我在家中的时候过得舒服。”</p>

    “那你为何出言？”</p>

    程氏忧虑的望着宋云曦，眉目间满是母亲对女儿的担忧。</p>

    “可怜我的娇娇儿，好好的侯府千金，又摊上我这个无能的母亲——如今她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若出事，往后可怎么办呐？”</p>

    且不说广安侯府如何被女儿除去，若真做成了，叫外面的人何如看待她的女儿——</p>

    就算侯府不除，单是爹娘和离这一条，云曦就再难找到如意郎君！</p>

    宋云曦原本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听见这话，沉默间也意识到了母亲的一片爱女之心。</p>

    她这一生，不止是为复仇而生。</p>

    上天给了她一次珍惜的机会——</p>

    她握上程氏的手，一针见血，“母亲，你算得上高嫁吧？本该人人艳羡，可你如今过得如何？”</p>

    程氏不语，黯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p>

    “母亲，我是不想，也不愿被困在后宅的——我幼时，你常常讲你未出阁时和外祖父在外跑商的趣事，我依稀记得当时你那样鲜活。”</p>

    “等我大了一些，你就不讲了。”</p>

    “如今有这个机会，你回到外祖父身边，我们都能无拘无束的活，这不好吗？”</p>

    如今的婚姻是男人的谎言。</p>

    若没有女人，他们如何传宗接代？</p>

    可是这些利益既得者，非但不感恩，还将女人变成了附庸的物件。</p>

    以至于女人之间也要为了那么点可怜的、被赏赐的、虚假的权利，相互倾轧！</p>

    她要的，从来不是谋个好姻缘。</p>

    是将欺辱过她的人都踩在脚下痛哭流涕——</p>

    是爱护她的亲人们的富贵荣华！</p>

    程氏沉默半晌，少女时期的记忆被尘封太久太久，如今被自己女儿掀开了一个小口。</p>

    她神情茫然中带着一丝解脱，还是开口道：“是我着相了，自己进了这火坑，还要推你进火坑——只是云曦，你往后年纪大了，只怕世人风言风语......”</p>

    宋云曦还没表态呢，便听程修嘉说：“这有什么？不是舅舅自夸，你表哥是个好儿郎，往后若是有缘分成夫妻，你说东他绝不往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