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有人为凝霜说情，路过妃嫔皆是幸灾乐祸地瞧了一眼便匆匆而去，她实打实在烈日底下跪了半个时辰。</p>太阳晒得实在让人头晕目眩，口中逐渐干燥，尤其是双膝跪在石子路上，更为钻心地疼。</p>
挨过这半时辰，凝霜被扶起来时险些晕过去。</p>
“主子可是北羌公主。”乌云哭着道:“怎么能受如此委屈？”</p>
凝霜惨白着脸，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驱散膝盖上的痛意。</p>
一个女人受宠到目中无人的地步，是不会在乎旁人的出生家世的。</p>
若是别人，忍忍就过去了。</p>
偏生她凝霜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主。</p>
从这里出来，乌云和乌雅赶紧将凝霜扶到了自己的新居所。</p>
拾翠宫离皇上寝居蓬莱殿近，却是一座小小的宫室，院内栽满了玉簪花。宫苑中最显眼的是一处水榭，牌匾上为太上皇御笔，提了“轻云”二字，四周由薄纱轻掩，水边云雾轻盈漂浮着，倒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景。</p>
里头的宫女站在殿外准备迎接新主子，却不想看见霜美人被人扶着回来，顿时七手八脚上前搀扶。</p>
入了寝居，为首的宫女遣退了闲杂人，将凝霜裙摆微微掀起，顿时惊呼一声。</p>
凝霜本就皮肤嫩，这一跪腿上竟是青紫一片，还冒了血，把乌云和乌雅吓得不轻。</p>
那名宫女立即拿出膏药，涂抹在凝霜的伤处，冰冰凉凉的膏状物驱散不少痛意，这时凝霜才有心思去打量她：“你是？”</p>
她将膏药递给乌云，施施然行礼：“见过主子，奴婢是拾翠宫掌事宫女青萝。”</p>
“原来如此。”凝霜想伸手去扶她，却又牵扯到伤口，脸色一白。</p>
青萝忙道：“主子还是安心凃药吧。”</p>
随后她神色黯然一瞬，低声说：“这宫里几乎每个主子都遭过这罪。”</p>
“为何如此说？”</p>
青萝像是发牢骚一般，又或是提点凝霜：“贵妃善妒，初次承宠的嫔妃多少都被如此训诫过。”</p>
乌云疑惑道：“就没人告诉过陛下，陛下也没斥责过她么？”</p>
“有过。”青萝叹口气，“贞婕妤便是告到了陛下那处，贵妃不过是被小惩一番，该如何受宠还是如何受宠，反而是贞婕妤，次日就被贵妃派人到宫里掌嘴，脸肿得一连半月都无法侍寝。不过近日因皇后之事遭到责罚，秦贵妃才算收敛一些。”</p>
几人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p>
过了半晌，凝霜打破沉郁的气氛，笑着说：“罢了，我以后见着她绕路就是了，青萝，你再来和我说说其他事吧，我不太懂宫内的事情，恐怕这段时日要多麻烦你费心照顾了。”</p>
受得如此礼遇，青萝心底一股暖流升起，又道：“今日本该向主子介绍宫内陈施，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那奴婢便挑几句重要的与主子说。</p>
“拾翠宫内栽了玉簪花，便意味着皇上点寝时，拾翠宫呈上去的是一枚玉簪花玉佩，皇后娘娘的是牡丹，秦贵妃的则是梨花，若是皇上收下哪一宫的玉佩，今夜便会去宠幸哪一宫的娘娘。”</p>
“娘娘方才进来时可看见那处水榭？如今夏日，那里正适合纳凉，拾翠宫原是沈太后当内尚书时的居所，因太后名讳中有‘云’一字，水榭便取为轻云水榭。”</p>
凝霜倒是知晓，内尚书是太上皇特地为太后所设一职，协助皇帝处理奏折，如今是沈皇后暂任此职。</p>
她点头道好，让乌雅和青萝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下去，然后按照惯例给拾翠宫每人赏赐。</p>
里间只剩乌云和她，凝霜忽然拿出帕子擦去膝盖上的药膏，乌云吓了一跳：“主子，这药膏好着呢，为什么要擦了？”</p>
“自然是要给皇上留下印象。”</p>
后宫女人这么多，难保萧时衍睡过一次就把她抛之脑后。</p>
入后宫就是要争宠，否则她这些年受的苦就全白费了。</p>
凝霜将身上香囊解下，倒出里面粉末涂抹在伤口上，刺痛令她全身都紧绷起来，冒出如豆大般的冷汗，乌云下意识闭眼，不敢多看，只能听见凝霜忍痛的闷哼声。</p>
直到声音渐渐停歇，她睁开眼，凝霜面无血色，轻轻喘着气，朝她勾了勾手指，“待会你去寻一些好酒过来，以备不时之需。</p>
那群人不是笑她是江南卖酒女么。</p>
那她可就要扮成卖酒女的模样勾引萧时衍了。</p>
……</p>
今夜皇帝宣了贞婕妤侍寝。</p>
次日一早，刘成便一字不漏地将昨日之事禀报给萧时衍。</p>
沈皇后坐在一侧为萧时衍研墨，听完笑着说道：“霜美人口称自己胸无点墨，臣妾倒觉得是个有趣之人，有些时候以退为进让自己少受些苦，怎能不算得上聪慧？”</p>
萧时衍迟迟没有声音，他正看着由秦贵妃兄长礼部尚书递来的折子。</p>
秦贵妃跋扈，秦尚书却是可用之才。</p>
“不过臣妾有一言。”沈皇后斟酌着道，“陛下，霜美人的位份……是不是太低了些。”</p>
若不喜欢霜美人也就罢了，沈皇后瞧萧时衍分明喜欢得紧，连奏折都没心思看进去。</p>
“北羌确实送过来个宝贝，位份也确实低了。”萧时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指尖微顿，轻笑道：“皇后啊，你说北羌人怎么就送到朕的心坎上了呢？”</p>
沈皇后垂下眸子。</p>
她与萧时衍一同长大，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p>
秦贵妃虽好，却总是差那么一截，而凝霜……</p>
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p>
有时候过于完美，反而不是件好事。</p>
萧时衍也没想在皇后口中得到满意的回答，静下心终于看完秦尚书的奏折，将奏折递与沈皇后。</p>
沈皇后顺手接过，仔细翻阅。</p>
秦尚书的折子，无非是为了自己妹妹。</p>
三月前皇后病重，恰巧萧时衍行祭祀大典不在宫内，而秦贵妃为了争宠，竟截去皇后生病的消息，还拦住了所有太医。</p>
事后惊险从鬼门关中抢回皇后一条命，萧时衍到底还是发了大火。</p>
秦尚书得知自己妹妹所作所为，立即慌了神，为保住贵妃之位，自请降职，近日才因立大功重回礼部。</p>
递这个折子无非就是希望萧时衍能宽宏大量，原谅秦贵妃。</p>
沈皇后静静看完折子，忽的笑了：“回陛下，臣妾身为常人，自是不希望险些害了臣妾的人能够重新爬起来。”</p>
身为皇帝的得力助手，沈皇后向来直言不讳。</p>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可陛下到底与秦贵妃情深，臣妾得劝您顾及往日情分。”</p>
萧时衍眼神里闪过几分思绪：“若她诚心悔过，此事就当过去了吧。”</p>
宠爱他能给，若是秦贵妃还觊觎着皇后之位，他也无法留情。</p>
沈皇后没再说什么。</p>
今日她留在殿中协助萧时衍批阅奏折，忙完天色也暗下来，萧时衍留她在此处用膳。</p>
刘成突然上前，满脸尴尬：“陛下，秦贵妃来了，说是给您送一些吃食。”</p>
萧时衍本想让她回去，突然想起沈皇后说的“顾念往日情分”，轻轻叹一口气：“让她进来吧。”</p>
沈皇后站起来，盈盈一拜：“那臣妾先告退了。”</p>
站在殿外的秦贵妃得知萧时衍愿意见自己，喜悦言表于色，却瞧见沈皇后从殿内走出，心中咯噔了一声。</p>
她按下心底气愤，不情不愿地给沈皇后行礼。</p>
沈皇后淡淡点头，待人走远后，秦贵妃才控制不住情绪，面容扭曲：“后宫干政，祸乱朝纲！”</p>
东黛吓了一跳，见四周并无其他宫人，忙压低声音道：“娘娘，万不可胡言乱语！”</p>
秦贵妃知道。</p>
可她就是不服气！</p>
陛下一开始喜欢的是她，就因为她不是太后侄女，仅能矮人一等当个妾室！</p>
本该是由她进入御书房伺候，也本该是由她拿了皇后册宝，她也不过是想成为心爱之人的正妻。</p>
可现如今没皇后之位，夫君还从北羌接回一个长得与她相似的女子来气她！</p>
秦贵妃冷哼一声，从东黛手中夺过食盒，“你在外头候着。”</p>
今日她做了陛下最喜爱的碧涧豆儿糕。</p>
行礼之后秦贵妃方才大胆上前，素手轻搭上萧时衍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按着：“陛下许久没来见臣妾了。”</p>
萧时衍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心防一懈。</p>
毕竟秦氏陪伴他多年。</p>
“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p>
萧时衍突然问道。</p>
秦贵妃笑容一僵，委委屈屈道：“臣妾知道错了，陛下原谅臣妾吧。”</p>
她眼眶微红，埋怨道：“臣妾日日愁得都吃不下饭，身形都消瘦不少，反倒是陛下抱得美人归，独留臣妾一人待在偌大的揽月宫中……臣妾今日也瞧了，的确是个美人，就是容貌与臣妾相似，弄得臣妾心中又酸又喜……至少明白，陛下心中还惦记着臣妾。”</p>
萧时衍看着秦贵妃与凝霜相似的眉眼，不知怎的，又想起前夜女子初次承宠时在自己身下时的情态。</p>
眼角带上了又羞又恼的潮红，逼急了还会咬人，偏又不敢使劲，反倒更叫人心痒难耐。</p>
情浓之时一边哭一边求饶，最后又沉溺其中。</p>
萧时衍默了片刻：“你不像她。”</p>
秦贵妃心中一喜，幸好陛下并不眼瞎，分得清哪个是鱼目，哪个是珍珠。</p>
男人看着她从食盒里端出来的糕点，不经意道：“秦尚书递了折请安折子，言语之间对你颇多关心，连皇后为你求情。”</p>
秦贵妃脸上带笑，但格外僵硬，非常勉强道：“陛下说笑了，皇后娘娘能说我什么好话？”</p>
说着，她便从食盒中端出糕点，“不如尝尝臣妾做的糕点？”</p>
萧时衍对她的表现有些失望。</p>
里头是萧时衍最爱吃的碧涧豆儿糕，曾经每天都想着吃这盘糕点。</p>
可不知怎的，今日竟觉得这糕点有些腻味。</p>
“陛下，该召寝了。”刘成端着各宫玉佩上前。</p>
萧时衍挥挥手，对秦贵妃道：“你先回去吧。”</p>
秦贵妃眼前一亮，陛下此举……难道是让她回去准备？</p>
东黛提议果真有效，三月以来再次承宠，秦贵妃红了耳根，忙回去惊喜熟悉去了。</p>
萧时衍久没有动作。</p>
刘成试探道：“陛下今日可要秦贵妃侍寝？”</p>
今日秦贵妃与沈皇后皆来了此处，老太监惯会揣摩圣意，特地将两人玉佩放在最前头。</p>
萧时衍的指尖扫过各个玉佩，最终在玉簪花前停留，扣下这块玉佩。</p>
“去霜美人宫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