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我没能留住他。

 离他决定要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使尽了各种手段，都打不消他的念头。

 我甚至想过找人把他打晕，再带着他和孩子一起逃亡。

 这侯府我们不要了，祁云照要去作死就让他去。

 我们躲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继续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将士守国门，侯府忠君报国，百年荣光，不可能断送在他手上。

 何况他笑着对我说：“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过上安稳闲适的生活，便绝不会食言。”

 他答应过的。

 可我现在才发现，他从没说过，他会和我一起。

 我抱着女儿送他离开那天，第一次见他穿上冰冷肃杀的铠甲。

 透过冷硬却满载荣誉与风霜的铠甲，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浴血沙场，十六岁便名扬天下的英雄少年郎。

 他最后柔和地看了我一眼，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返京的拥君之路。

 祁云京没有跟着离开。

 在我失魂落魄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在照顾玉熙。

 同时他也是祁闻渊留给我的最后一层保障。

 既保护我和女儿，防止京城来人陷害，也看着我，不让我私自跑去京城。

 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昏暗无望的一年。

 这一年间，天下大乱，皇帝陡然病重，三皇子虎视眈眈，欲篡夺皇位。

 而得了祁闻渊支持的太子一派，士气大增，和三皇子一派陷入激烈的斗争。

 最后，是皇帝突然醒来。

 一道圣旨，将三皇子废为庶人，流放边疆，祁云照关入大牢，终身监禁。

 这天下都沦为皇权争斗的一盘棋子。

 或许祁闻渊之所以选择了太子，也是对此局早有所料。

 从最开始，祁闻渊每月都会给我寄来一封信，信里只谈一些琐事，只报平安。

 至于别的，一句也不提。

 幸好我在江南一带混开了，那些商贩走卒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

 因此，当天下大局已定，而祁闻渊的信依旧一月一封，却迟迟不见归来的时候。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时祁云京再也不能拦我，我带着车队连夜赶往京城。

 然后。

 我就从太子那里，拿到了祁闻渊的……骨灰坛子。

 太子面露不忍，对我说：“祁侯留下遗言，要求将他的尸体火化，他说他的妻定会来京城寻他，但等到那时，或许他的身躯早已腐败不堪看。”

 “他说，他不愿意以那样的面目见你。”

 我怔怔地抱着他的骨灰坛，哑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

 就连太子，也不肯回答。

 他只说：“你将祁侯带回去吧，朝廷将为你封下一品诰命，不日旨意便会下达。虽然祁侯有教子无方之过，但皇家还是感念祁侯忠心，破例将你们的女儿，祁玉熙，封为世女，承袭侯府。”

 “你们母女的荣光，京城再无人能及。”

 如果这是祁闻渊用命换来的，那我情愿不要！

 可正因这是他用命换的。

 我便只能低下头，说，谢太子。

 我实在想不到除了那人，还有谁会知道内情，便去牢中见了祁云照。

 他坐在牢房中，鲜血洇透了身上的囚服，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再无曾经的矜贵不可一世。

 见到我，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声音嘶哑道：“…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我面无表情，问他：“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祁云照眼里的光暗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你心里只有他了，是吗？”

 他伸长腿，背靠着牢狱内斑驳阴湿的墙壁。

 提起祁闻渊，将他从小养育长大的二爹，表情竟然只是淡淡的。

 他嘴角讥讽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固执，若是他和我一起拥护三皇子，又怎会落到如今这幅局面？”

 “明明知道皇帝和太子对他有多忌惮，还是如此愚忠！他这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如果不是牢门挡着，我现在估计会忍不住冲上去打他一巴掌。

 我难以置信，他竟一叶障目至此。

 我问他：“有什么区别吗？三皇子继位后，你就能保证他不会对有着从龙之功的侯府下手？忌惮侯府，忌惮祁闻渊的，是皇权！是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跟谁坐上去有何区别？！”

 “你宁愿相信三皇子，也不愿意相信你二爹吗？！”

 祁云照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他蹙了下眉，有些不解，甚至是不敢细想地问我：“……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