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自远当然不愿意。</p>

    他之所以打着思念亡妻的名号这么多年不续弦，就是想让宠爱的女人掌家，不受委屈。</p>

    可女儿已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哪怕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和气，他也不能拒绝。</p>

    云姨娘整个人颤了颤，摇摇欲坠如一片枯叶。</p>

    苏月妩离开前扫了她一眼，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p>

    这日快到就寝时分时，苏遇安来了桃夭居。</p>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妹妹的闺房，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皱了皱眉，指着东面的墙壁问：“我记得那里原先挂的不是我们一起画的春游图吗？怎么摘掉了？”</p>

    苏月妩在妆镜前通发，闻言头也没抬，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不紧不慢道：“沾上污渍了，挂着不好看，我就扔了。”</p>

    苏遇安心里的不悦这才消散些。</p>

    他找了把玫瑰椅坐下，感慨般地道：“阿妩你说，我们都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近了，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多粘人啊，我做功课时你都非要抱着我，就寝也要我哄着才行。”</p>

    苏月妩看见镜中的自己冷冷扯了扯唇：“是啊，那哥哥你说，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亲近你的呢？”</p>

    苏遇安思索：“大概是十二岁那年？我记得清楚，那时我从江南游学回来带了不少小玩意儿，以前你都是要霸道独占的，可那次二妹妹拿了好几样你都不介意，我夸你终于懂事了，你也不搭理我。”</p>

    那时他还以为苏月妩在闹脾气，想着冷她几天让她反思反思，总归过不了几日就会来认错了。</p>

    谁知直到今日，他都没等来妹妹像以前那样哭着跑过来认错，然后继续乖乖黏在自己身边。</p>

    “之前所有关于哥哥的东西我都太过在意，后来被兄长训斥多了，渐渐就不在意了。”</p>

    怎么叫不在意了？</p>

    明明应该夸赞她知错就改懂事了，可苏遇安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皱眉，看着妹妹动作缓慢地通着头发，乌密的青丝铺散在身后，衬得她脸庞愈发白皙娇妍，可那神色却太过漫不经心。</p>

    曾几何时，苏遇安一进门，就会被一个软软香香的小团子扑个满怀，听见撒娇意味浓浓的“哥哥”。</p>

    而现在，两人各坐一方，明明在一个屋子里，中间却如同隔了道无形的天堑。</p>

    苏遇安有些不悦，眉心微微蹙起，两指并拢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椅子扶手，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和难以置信：“你是在怪我训导你了？”</p>

    “训导？”苏月妩握着檀木雕花梳的手顿了顿，觉得有些稀奇可笑，也就真的笑了笑，若有所思道：“原来哥哥管那样叫训导吗？”</p>

    自从苏遇安有了通房，理解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后，就连着对云氏母女的态度也好了起来。</p>

    他禁不住苏月婉的央求，教她习字，陪她作画，带她去京郊踏青……</p>

    踏青那日，苏月妩在苏府门口守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盼到了兄长熟悉的身影，却见他下马车后又张开双臂，让另一个小姑娘扑进怀里。</p>

    “京郊我带你过多少趟了，二妹妹她连苏府都没出去过，你做为家中嫡长女，不懂得关怀幼妹就罢了，竟然还这么自私，以后谁家敢娶你这样的妻室！</p>

    “回院子里去，把苏氏族规抄十遍给我。”</p>

    苏遇安冷沉的脸，苏月婉表面乖巧，实则暗含挑衅的目光……</p>

    是苏月妩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稍许心梗的程度。</p>

    “哥哥，我对你的满腔孺慕，全心依赖，皆是你亲手打碎的，怪不怪的倒谈不上，毕竟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从东宫回来后，父亲估计就会和云氏一起合谋，或是把我嫁给个什么不堪之人，或是怕我有损家族名声，干脆安排个“病逝”，落个干净。”</p>

    “住口！”苏遇沉了脸，打断她教训道：“阿妩，你怎么能这样大逆不道的猜疑父亲？还有，云姨娘到底是父亲的妾室，你一口一个不云氏，是哪家的规矩！”</p>

    苏月妩透过妆镜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可我也不会绝对再对你有什么深厚的兄妹之情了，当你的妹妹实在太累，幼时要撒娇黏人，稍长一些，就要变得温柔大度，及笄后，自然是该凭借着贤淑的名声嫁入高门，在夫家站稳脚跟后，时不时帮扶一下娘家；等以后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再用自己经年积攒的人脉，帮娘家侄儿侄女儿什么的谋个好前程。”</p>

    “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好妹妹，对不对？”</p>

    苏遇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整个人都被噎住了。</p>

    无它，他从没想过能从不谙世事的妹妹口中听见这一席话，可诚然，她说的这些正是自己心中最开始对她的期许。</p>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她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说出来？试问哪家女儿不是这样的？</p>

    苏月妩从兄长脸上收回目光，幽幽地叹了声气：“哥哥，你真不愧是父亲的儿子，对家中女眷的喜爱都是有条件的，那么既然如此，从今后，你我之间便只有家族利益，你也不必再来找我，说些什么感慨岁月荏苒，年少时如何如何这种话。”</p>

    苏遇安见自家妹妹终于通顺好了头发，把木梳放回妆奁里，回头看过来，那张从小到大一直如花瓣般娇嫩漂亮的洪唇轻轻启合，说出的话却是那么陌生：“哥哥，你放心，以后你在官场用心经营，我也会在后宫尽我所能，我们互相扶持，会是一对很好的兄妹的。”</p>

    苏遇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p>

    惊诧，迷惘，气愤……</p>

    他想不通乖乖巧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p>

    是因为这些年没把她带在身边管教吗？</p>

    “你……”</p>

    苏遇安甫一开口，院门外就跑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头，是苏月婉的贴身婢女绿枝。</p>

    她看见苏遇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涕泣涟涟地不住磕头。</p>

    “公子快去荷芳院一趟吧！姨娘她被收去了管家钥匙，悲愤交加下引出旧疾，直接晕死了过去，这会儿不知有命没命，老爷亲自去集安巷求请张御医去了，我家姑娘没了主心骨，一直哭着找哥哥，奴婢求您去看一眼吧！”</p>

    苏遇安闻言面色一凝，也顾不上气恼苏月妩刚才那些话了，只回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轻斥：“看看你闹的乱子。”</p>

    语罢，径直拂袖往荷芳院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