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好的，非要扰乱人心扉

    她四岁便入宫。</p>

    当年生母离世后，她对父亲十分依赖。</p>

    不久后，温氏入府，家中突然多了两个兄姐。</p>

    尽管她年纪尚小，却坚定地对他说：“阿娘说了，她只生了阿吟一个，阿吟没有哥哥姐姐。”</p>

    后来她被游方道士断言为不祥之人，穆老夫人深信命运之说。</p>

    因此，她被勒令不得离开院子，吃穿用度也极为简朴。</p>

    当今皇后为圣上添了位公主，却因公主未能立住而病重不起。</p>

    她的生辰竟与公主如出一辙。于是，她被皇帝召入宫中，陪伴在皇后身边。</p>

    她的出现让皇后凤体渐好，皇帝龙颜大悦，遂封她为昭阳郡主，并赐居丹昭宫，养于皇后膝下。</p>

    尽管皇后待她极好，她仍感到拘谨。</p>

    她害怕有一天，他们也会像穆父那样，突然不再喜欢她。</p>

    及笄之年，昭阳郡主的美名传遍京城，世家勋贵凡有适龄男子者皆对她心生倾慕。</p>

    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感情逐渐升温。</p>

    他们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太子对她的深情更是溢于言表。</p>

    他誓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此生只愿与她相伴。</p>

    她初入宫的日子，没有自己的宫殿，便居住在坤宁宫的偏殿。</p>

    他偶尔去坤宁宫，总能遇见她陪伴母后用餐。</p>

    他自己也说不清何时对她产生了特别的情感。</p>

    父皇常说他心思缜密，或许正是这缜密的心思让他对她格外关注。</p>

    她即将及笄，他，等不及了。</p>

    “殿下待我这么好，是因为陛下娘娘要你与几位殿下照顾我吗？”</p>

    他动作微顿，面对她清澈的杏眸，他看到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p>

    他知道，平日里她对他更多的是敬与畏，但近几次，她在他面前也开始流露出紧张。</p>

    但他对她有的是耐心。</p>

    她对上他含笑的桃花眼，心跳似乎慢了半拍。</p>

    在他移开视线之前，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p>

    “慈宁宫的白狸，太后宠爱有加，希望我们都能喜欢它。”</p>

    他轻声说，“幼时，你记得我是怎么回答太后的吗？”她轻轻点头，“记得，殿下当时直接告诉太后，你不喜欢白狸，可以让喜欢它的人去喂食。”</p>

    “对，这就是我的回答。”她微微一笑，“阿吟，你明白了吗？”</p>

    整个皇宫中，只有他敢于拒绝太后，不违心亲近白狸。</p>

    他待她好，并非因为父皇母后的命令，而是因为他喜欢她。</p>

    她坐立不安，背对他，声音微颤：“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p>

    身后传来他轻叹的声音，“阿吟，我不想等到父皇母后为你择好了郡马才后悔。”她猛地转身，“你、你都听到了？”</p>

    “是，我都听到了。”他直视她的眼睛，“除非你不愿，否则我不会给旁人机会。”</p>

    ——</p>

    骤雪落了整夜，及至晨明，雪势渐歇。</p>

    穆霜吟主仆踏上廊沿，撑伞的婢子抖落伞上一片寒酥，嘴里小声抱怨着这鬼天儿。</p>

    她表情丰富，时而皱鼻，时而嘟嘴，穆霜吟瞧得一阵好笑。</p>

    坤宁宫总管柳庆正好从殿内出来，瞧见主仆俩人，赶忙迎过来行礼问安。</p>

    “郡主怎地来了，这天儿如此恶劣，昨夜娘娘特意让人去丹昭宫传话，天寒地冻，嘱咐郡主身体为重，今日不必过来请安，以免染了风寒，您这走一遭，娘娘该多心疼。”</p>

    “平日仗着娘娘宠爱偷懒也就罢了，今日这一趟却不能不走。”</p>

    柳庆自然瞧见穆霜吟贴身婢女腊雪怀中的一沓宣纸。</p>

    瞧那紧紧贴身放置的举动，想是担心沾了这银白雪花，染了污迹。</p>

    这沓纸是何物，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人再清楚不过。</p>

    自从公主香殒，每逢公主忌辰，娘娘都要往云泉寺走一趟。</p>

    带上提前为公主抄写好的经文，为公主祈福超度。</p>

    这些经文，除了皇上皇后以及几位殿下还有这位极得帝后宠爱的昭阳郡主，旁人想染指都没机会。</p>

    娘娘拳拳爱女之心无人不晓。</p>

    然而近几年，娘娘眼睛不大好，御医说最好不要长时间视物。</p>

    像抄写经文这种细致活，要想不出错就需要极为专注。</p>

    皇后有心无力，抄久了必会头晕目眩。</p>

    是以，昭阳郡主就主动将这活揽到自已身上。</p>

    如此诚孝，也不枉费帝后对郡主的荣宠。</p>

    至于郡主方才话中的意思，只稍一想，柳庆便反应过来。</p>

    昭阳郡主虽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却也是相府小姐。</p>

    昨日穆相爷遣人来禀，穆老夫人卧病在床已有些许时日，极为挂念昭阳郡主这个孙女，请郡主回府探望。</p>

    纵然娘娘再不舍，也不能不让郡主出宫，平白担个不孝的罪名。</p>

    得了皇后娘娘谕令，柳庆不用事先进去通禀，直接领了人往殿内走。</p>

    皇后刚走出内室，就听到穆霜吟对坤宁宫管事嬷嬷的一番叮嘱。</p>

    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牵挂。</p>

    皇后心中不由得一片熨帖。</p>

    “阿吟，来。”</p>

    柳庆在皇后的脚边置了个圆凳，。</p>

    穆霜吟走过去坐下，皇后拉着她的手说话。</p>

    如此亲昵温馨的一幕，坤宁宫一众伺候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p>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通禀，说是太子殿下来了。</p>

    皇后只来得及瞧眼时辰，太子已经入殿。</p>

    刚从朝堂上过来，太子身上还穿着代表储君身份的玄色四爪蟒袍。</p>

    即便他生得剑眉星目，面容俊美若冠玉，也掩盖不了他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势。</p>

    有眼力劲的人，若不知其身份，只需瞧一眼这人，便要道一句此子不凡。</p>

    穆霜吟要起身见礼，皇后及时将人拉住。</p>

    “都是自家人，不拘泥这些礼数，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话中隐隐有心疼。</p>

    “母后说得是，自家人无需多礼。”</p>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穆霜吟只能作罢。</p>

    皇后问太子是否用过早膳，意料之中得到否定回答。</p>

    皇后再垂眸询问穆霜吟。</p>

    “阿吟同太子一起，陪本宫用过膳再出宫如何？”</p>

    穆霜吟点头应了。</p>

    皇后当即传令摆膳。</p>

    余光瞥见太子的落在穆霜吟身上的视线，与身旁的严嬷嬷对视一眼，面上笑意越深。</p>

    用完膳，皇后让太子替她送穆霜吟到宫门口。</p>

    不等穆霜吟开口，太子先一步应下，穆霜吟只能谢恩。</p>

    瞧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严嬷嬷忽然道：“娘娘，殿下已经行过冠礼，东宫好像还缺个知冷知热的人。”</p>

    皇后看过来，“本宫的心思，你看出来了吧？”</p>

    严嬷嬷笑：“旁人不知您对郡主的喜爱也就算了，老奴伺候您几十年，如此还瞧不出主子心意，也没脸留在娘娘身边伺候。”</p>

    皇后笑着摇摇头，“再等等，阿吟还小了点。”</p>

    儿子的心思她早瞧出来了，阿吟应当从未有这方面心思。</p>

    希望儿子争气点，不要让她失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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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霜吟下个月及笄，算起来，她进宫已经十一年。</p>

    除了生母生辰与忌日，穆霜吟必定会回相府祭拜，其余时候，若无必要，穆霜吟甚少回相府。</p>

    算下来，每年出宫至多不过两次。</p>

    次数虽少，但每次出宫，帝后都会赏赐许多东西让穆霜吟带回相府，以彰显对昭阳郡主的恩宠。</p>

    对于相府那些个糟心事，帝后心知肚明。</p>

    此举不过是抱了替她撑腰的心，穆霜吟心中清楚，越发感激帝后。</p>

    这次也一样。</p>

    除了赏赐，还让一个御医随行。</p>

    此外，过几日便是穆霜吟母亲忌辰，此次穆霜吟会在相府住上半月，拜祭完母亲再回宫，皇后另拨了些人跟随她出宫，目的是将她在相府中居住的院落照着丹昭宫布置一番。</p>

    就担心穆霜吟太久没回去，住不习惯。</p>

    穆霜吟远远瞧见奶娘站在马车旁等她。</p>

    转身对身旁的人屈膝，只膝盖微弯，胳膊便被一只手托住。</p>

    须臾，耳畔声音清朗温润，“方才母后所言，忘了？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见外。”</p>

    此话一出，穆霜吟方才背脊一热继而心慌的感觉再度袭来。</p>

    她定了定神，也不坚持，敛眸道：“那就多谢殿下，我已经到宫门口，积雪难行，殿下小心慢回。”</p>

    “嗯，走吧，孤看你上马车，也好回去跟母后复命。”</p>

    穆霜吟掀开车窗一角，恰好听到一声小心护着的叮嘱。</p>

    说话的人似有所觉，偏头望过来，四目相对，太子面上含了笑，“早去早回。”</p>

    穆霜吟微怔，点头，心情复杂地落下车窗。</p>

    今日的太子殿下与平常似乎很不一样。</p>

    车轮滚动，在这天地一片白中留下一道道看不到尽头的痕迹。</p>

    马车四角置了兽首香炉，车内暖香浓浓，彻底隔绝车外的寒意。</p>

    正出神间，穆霜吟闻得一声低笑。</p>

    “奶娘，你笑什么？”</p>

    与她相对而坐的奶娘嘴角含笑，目光爱怜。</p>

    “奴婢是为郡主高兴，早知郡主是有福之人，果然如此，皇上皇后，还有太子殿下都如此看重郡主，如此福气旁人羡慕不来。”</p>

    提及帝后，穆霜吟眉眼不觉染笑：“皇上和娘娘是很好。”</p>

    “还有太子殿下呢。”</p>

    在奶娘灼灼地目光下，穆霜吟道，“太子殿下也……是很好吧。”</p>

    奶娘重重点头已示肯定，“当然是了，郡主出宫殿下亲自将郡主送上马车，让东宫禁卫亲自护送，普天之下谁能有此殊荣，而且……”</p>

    她顿了顿，而后捂着嘴笑得更欢，一双眼睛几乎瞧不见。</p>

    “就这么几步路，郡主身上已经有观音兜御寒，殿下还将自已的大氅给郡主，哎呦哎呦，奶娘明明没吃蜜饯啊，怎么越说嘴里越甜了。”</p>

    “……”</p>

    穆霜吟背脊降下去的温度，因着奶娘的话第三次升腾。</p>

    就连奶娘都这样子，也不怪她多想。</p>

    太子性子冷淡行事沉稳，今日这些会遭人误会的举动，例如半道偏要她披上他的大氅、为她整理颊边碎发这些事，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p>

    好好的，非要扰乱人心扉。</p>

    穆霜吟随手捡了本书试图转移注意力，却怎么都无法看进去，索性放弃。</p>

    抬起头见奶娘无声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穆霜吟悠悠提醒：“听说笑多了，容易长绉纹。”</p>

    奶娘半点没被唬住：“哎呦，奴婢一把年纪了，怕那劳什子绉纹做甚。”</p>

    她高兴啊。</p>

    有宫里几位顶尊贵的主子护着，看相府中还有何人敢欺她的郡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