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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后来我祖父千挑万选,挑中了谢卫,做主说让我嫁给他,谢卫起先一直婉拒,直到他看见我,愣了一瞬,然后说了一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p>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他到底没再婉拒。</p>

    就这样,我嫁给了他。</p>

    我们也算琴瑟和鸣过。</p>

    嫁给他后我收心敛性,努力相夫教子,操持府务。</p>

    直到我嫁给他的第四年,谢老夫人临终前和自己的儿子忏悔,说他的亡妻风寒时,是她一直让人给她准备一些相克的药物,他的亡妻才病重身死。</p>

    谢老夫人怕罪孽深重,下地狱要遭油煎,所以企图寻求自己儿子的谅解,她说:「卫儿啊,为娘都是为你好啊,王氏本就是乡野粗野女子,配不上你,我看着那些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世家,知道她是拦在你仕途上的一块石头啊。」「所以阿娘帮你把她搬开了,如今你娶了卫国公府家的嫡长孙女做续弦,琴瑟和鸣,门当户对,她那样的世家小姐,才堪堪配你啊。」她说完就安心的闭了眼。</p>

    可那之后,谢卫所有的恨和愧疚无处发泄,就只能寄托在一无所知嫁他的我身上。</p>

    我和谢卫的和离顺顺利利的,和离书是我自己写的,让谢三送到谢卫的案台上。</p>

    隔了三日之后我才收到和离书,当时我正在搬东西,整个兰芳园最后一车东西搬上车,我搬的干干净净的,接过谢三手里薄薄的一张纸的时候我笑出来,还叮嘱了他一句:「照顾好你们家爷。」谢三的表情复杂的像是生吞下去一只苍蝇。</p>

    坐上马车的时候我看见谢岚,她躲在乳母的身后,朝我做着恶狠狠的鬼脸。</p>

    她是谢卫和他亡妻的那个女儿,我刚刚嫁给他的时候,这孩子才三岁,我怜悯这个姑娘年幼失母,就像曾经的我自己一样,所以对她不薄。</p>

    她伤风感冒我都亲自熬一整夜不眠不休的守在她床边照顾,她病中哭泣模模糊糊的说要阿娘抱,我就抱着她给她唱着小曲顺着抄手游廊一遍一遍的走,直到她抽抽噎噎的睡过去——可以说生身母亲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了。</p>

    可是有时候,人心是真的捂不热的。</p>

    我是和谢卫闹掰了之后查出身孕的,谢卫将亡妻被毒死的账全算在我头上,我嫁给谢卫五年,到了第四年才有这么一个孩子。</p>

    那个时候我对谢卫,其实还是有点愧疚的。</p>

    虽然我知道这和我无关——谢卫妻子去世的时候,我都还不认识他,只是因为后来我嫁给了他——因为谢老夫人希望他能娶个贵女当正妻,所以我这个嫁给他的贵女要背上谢老夫人毒杀他妻子的因果。</p>

    哪怕我一无所知,但谢卫还是将这条人命算在我身上。</p>

    所以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我还想努力挽回我和谢卫的关系,那时候我想这个孩子,若是能顺利的生下来,大概也是我和谢卫关系缓和的转折点。</p>

    可是结冰的抄手游廊,谢岚从身后猛地一推,生生扼杀了我对谢家最后仅存的那一点温情。</p>

    我跌在那个结冰的游廊上动弹不得,绝望的看着血蔓延着濡湿衣裙时,那孩子就在三步远的地方,恶狠狠的看着我,说:「坏女人,我才不让你给我阿爹生孩子。」如今前尘往事,不若蜉蝣一日,那样伤心欲绝的一段时日,竟也一时一刻、一夜一夜的熬过来了。</p>

    如今就像是落在裙角上的一粒浮沉,用手轻轻一拂,也就拂过去了。</p>

    日子还是要过,没有什么伤心是长长久久的。</p>

    我和沈子安的婚事也是顺顺利利的,大概是因为经历过一次出嫁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忐忑不安又娇羞怯怯的心情,一切水到渠成。</p>

    等沈子安过来掀开盖头,我还在满室的烛光下抬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p>

    他愣了愣,然后微微笑起来,长身玉立,他问我:「阿柔,你饿不饿?」当然不饿,因为有准备,我早偷偷的吃了东西,他抬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像幼时那样,笑我,语气温和包容:「真是变聪明了。」我又笑了笑,哪里是变聪明了,不过是因为经历过一次罢了。</p>

    我觉得对不起沈子安,他洁身自好了这些年,我知道他一直想找一位琴瑟和鸣的妻子,可无奈婚姻还是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若不是两方家族各有所得,他怎么也不用委屈自己娶了我这么一个二嫁妇,是我对不起他。</p>

    我和沈子安是在幼时相遇,当年正是我和叶婉上房揭瓦胡作非为的年纪,沈家是从立国开始便是书香门第的缙绅世家,沈子安幼时曾经跟着我的祖父学习过一段时间,算我祖父的半个学生。</p>

    他大概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我祖父经常用他的功课来斥责我和叶婉不务正业,而沈子安本人也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性子,他的课桌永远整整齐齐,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世家规矩。</p>

    那时候我就坐在他斜后方,上课无聊时就看着他挺直的背发呆,一整节课,他能一直维持这幅恭瑾庄肃、一丝不苟的样子不动分毫。</p>

    更可怕的是,相比我和叶婉每天泥猴一样的爬上爬下,他干净工整的连外袍上都没有一丝褶皱,一开始我和叶婉还企图「招安」他,让他和我们同流合污,我们用蹴鞠吸引他,邀请他来和我们一同打叶子牌,只不过都被他摇头拒绝。</p>

    我和叶婉每每碰见他,都看见他混迹在我祖父、夫子那群长辈里,恭瑾的立在他们身后奉茶,旁听我祖父他们聊一些艰难晦涩,对我来说不知所云的东西。</p>

    而且看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做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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