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刚回到家，舅舅就上门来质问：“钟余要娶平妻？你连个没有根基的钟余都管不住，让他做出这种荒唐事，你让我们赵家的脸往哪儿搁？”</p>

    娘亲的背挺得笔直，声音冷冽：“那哥哥想让我和离？”</p>

    “你怎么能和离？下堂妇传出去都是笑话，我和父亲怎么在同僚面前立足？你原本是我们家的骄傲，怎么成婚后反倒成了家族的耻辱。”</p>

    “舅舅，我娘她……”</p>

    明明是爹不守承诺，现在却要全都怪娘没有本事。</p>

    我看到娘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鼓起勇气想要帮忙辩解。</p>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你娘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舅舅严厉地斥责我。</p>

    我委曲地不敢说话。</p>

    娘亲摸了摸我的头：“阿弟大可不必在我面前逞威风，若非当初我们家要拿太子妃之位献给张尚书，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p>

    “何况，若不是他平步青云，而我父兄失势，他也不敢如此放肆。”</p>

    “你现在，怎么好意思这么对我说话？”娘亲的话语中带着锋芒。</p>

    舅舅一听，脸涨得通红。</p>

    “呵，怪我拆散你和殿下了？张尚书的女儿要争那个位置，你只能靠边站，何况她容不下你。听说下半年殿下就要和她完婚，你连钟余都笼络不住，何况殿下？”我曾经听外公提到，娘亲是为了舅舅的错误买单，为了保住家族的官位才做出了妥协。舅母还曾长时间跪在娘亲面前恳求。他们现在可能都忘了这些。</p>

    娘亲冷笑一声，语气坚定：“总之，我沈牧云不会和离，你放心。”</p>

    夜里，我听到娘亲在梦中呢喃：“清清——清清，娘一定会为你报仇。”</p>

    姐姐的死……难道不是意外吗？我的头开始疼痛，似乎忘记了什么。</p>

    小时候，我听娘亲提起，她与爹爹相遇时，她的马车陷入了泥潭。他是一个清瘦的书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停下来帮忙出主意。他的天青色长袍沾满了泥浆，但无损他清风明月的气质。短短一个时辰内，他提出了十多个主意，让娘亲觉得他心思活络又执着可爱。因此，娘亲拒绝了侯门的联姻，下嫁给了毫无根基的爹爹。只是婚后她才意识到，那些都只是用来欺骗她的手段。</p>

    我希望娘亲没有后悔生下我。</p>

    大婚那天，父亲意气风发，官场的同僚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祝贺。</p>

    “余兄今日的风采让我想起了你状元游街的那天啊。”</p>

    爹爹有些醉了，笑着拱手道：“今日娶得少年时的挚爱，确实有些放纵了，见笑见笑。”</p>

    钟腾霄那天异常激动，在园中跑来跑去，还扯散了我的小辫子。我只好顶着一头乱发穿过宾客去找娘亲。</p>

    我听到有人同情地说：“这二小姐生不逢时，听说她姐姐死时是今日进门的那位买通了大夫，换了药，才死的。”</p>

    “大小姐死了之后，夫妻俩的情分也就散了。”</p>

    “生下来的二小姐，这钟御史几乎没抱过，反倒是偏疼小情人的儿子多些。人家都说父子俩相像，兴许在与大夫人成婚前就搞上了。”</p>

    我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冷热交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忍着痛迅速跑开。</p>

    娘亲在招待故友，礼数周全，引得众人同情。而崔玉檀作为新娘，却不见半点端庄，喜气洋洋地招待宾客，宛如酒楼的老板娘。</p>

    “姐姐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免不得我得多操劳。”</p>

    “我与余郎年少时便情深义重，说起来姐姐还是后来者居上呢。”</p>

    “不过我也懒得争什么大小，总归我比牧云小几岁，叫姐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p>

    爹爹也拉过钟腾霄，向众人骄傲地宣布：“此子便是我当年与玉娘留下的孩子。”如今修成正果，那些不堪的往事也成了一段佳话。</p>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娘亲面上无悲无喜，宛如佛像。</p>

    太子殿下到来时，全场跪迎。</p>

    爹爹搓着手，满面红光：“殿下亲临寒舍，蓬荜生辉，感激涕零。”</p>

    娘亲盈盈一拜，太子亲自扶起。</p>

    黎之策语气有所暗示：“听闻钟御史纳妻，我必要贺喜一番。”</p>

    妾才用纳采，妻为迎娶。</p>

    崔玉檀脸色一僵，随即恢复常态，在爹爹将太子奉为上座后，殷勤地奉上香茶。</p>

    黎之策却不领情：“这茶该由原配钟夫人喝，哪怕孤也不能僭越。”</p>

    崔玉檀的笑容依稀挂不住，神色不快地将茶端给娘亲，微微俯下身：“请姐姐喝茶。”</p>

    娘亲呷了一口茶，一口黑血吐出，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倒下。</p>

    现场惊声尖叫，吸气声不断。</p>

    黎之策一扫之前的悠闲，动作犹如猎豹一般迅速，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娘亲。</p>

    “云娘——云娘——叫太医！”</p>

    焦急的声音中带着狠劲。</p>

    随即眼眸发红，恼怒地盯着崔玉檀：“大胆！你竟敢弑君？”</p>

    “不是，我没有……”崔玉檀被吓得瑟瑟发抖。</p>

    爹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娘亲的伤势还是为表姑辩解。</p>

    太子亲卫们纷纷拔刀，“哗”的一声，森森的白刃照亮了崔玉檀惶恐的泪水和爹爹惊恐的脸。</p>

    “殿下息怒，臣……臣……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p>

    爹爹连忙跪在太子面前，双手只敢在胸前轻微摆动，生怕碰上那刀剑。</p>

    “娘——”我惊叫一声，趴在娘亲面前嚎啕大哭。</p>

    黎之策冷笑一声：“是非黑白，刑部自会给孤一个交代！”</p>

    “冤枉啊，殿下冤枉啊……”崔玉檀被拖下去的时候奋力挣扎，头上的黄金步摇掉落在地，被侍卫踩烂。</p>

    她头发散乱，婚服艳红似雪，恍若疯妇。</p>

    黎之策抱着娘亲，大步离去。</p>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回忆着刚刚握住娘亲的手好像被她捏了一下？</p>

    忽然想起昨天她让岚风去找些新鲜的鸡血……</p>